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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把肩上扛的一捆长木棍搁在地上,把它们扯开,支起一个三角架,又把一副小望远镜架固定在上面。他的衬衫一直扣到领扣,袖子卷了起来,露出前臂上覆盖的一层毛绒绒的浅色汗毛,还有星星点点的雀斑。他用那双颜色和他皮肤一样浅的眼睛透过望眼镜向远处观察着。
另外两个人可能是保镖。他们分别站在粉红脸男人的两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孩子们。小家伙们挤在他们首领的身后,看着这个怪物一样的家伙掏出一个扎着橡皮筋的记事本,打开,捏着一节铅笔头在上面写东西。然后他用一块手绢擦擦脖颈,举起手臂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他的头发在滴水。
直到这时,这个白人才注意到围拢在周围的一群孩子。“你们好。”他说。
“你是英国人。”男孩说,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骄傲。他想问的是:你是来认领遗留在这里的尸骨的吗?你打算把它们带回你们的国家吗?
“你们这些孩子,是从对面的村子来的吗?”
男孩点点头。白人笑了,露出一排大牙。他把手伸进下垂的衬衫口袋里,从里面掏出一把包着蜡纸的糖块,“过来,给!”
拒绝是不礼貌的。孩子们害羞地走到白人身边,看着他把一颗颗薄荷糖挨个放在他们摊开的掌心里,就像发药丸似的。
“谢谢,”男孩说,为伙伴们的沉默向白人道歉,“他们把你当成了从坟墓里钻出来的英国鬼。”
白人听了哈哈大笑,“我不是英国人,也不是鬼,我想鬼不会出这么多汗。你知道鬼有像我这么红的脸吗?”
男孩被逗笑了,白人也笑了,这一笑让他俩之间定下了一个特别的契约。
其他孩子也咯咯地笑起来,多半是出于放松而不是因为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白人弯下身子,拍拍缝在上衣口袋上的一个贝壳状图标。“不是英国,”他重复道.,“是荷兰。”
男孩问:“荷兰远吗?”
“很远。你知道油吗?石油?它是一种很奇怪的蜜,吸引了来自全世界的苍蝇:非洲人、意大利人、法国人甚至比利时人,所有你能想象到的人!”他熟练地列举着来自他那片土地上的部落的名字,就和男孩列举自己土地上的部落的名字一样自信:奥格尼、埃菲克、伊比比奥、伊策基里、奥博波、乌博波、伊特彻。有些是朋友,有些是敌人,有些是亲人,有些是对手;都是三角洲的人。
白人望望孩子们身后的小径,它翻越了小丘,经过了大炮,一直通向远处躲在视野之外的瀉湖。“过去肯定有其他人来过了。我真是第一个来这里找油的人吗?”
男孩点点头。白人笑得更开心了,更多的牙齿露了出来,就像一排贝壳。
孩子们都看见过远处气体燃烧时喷出的火焰,村子里的渔夫们也看到河水因为来自上游河流的污水变浑浊了,每个人都知道白人在靠近,一靠近就释放出火焰。火焰释放的缕缕黑烟断断续续地飘荡在树冠上,形成一条正在径直向村庄移动的虚线。现在,它就要出现了,白人终于从阴影中钻了出来。
油。
男孩知道油。他母亲烧菜要放油:红红的棕榈油把食物煮得香气扑鼻。英国人轰炸黄铜岛也是因为那种油,这是老师告诉他们的。英国人用伊乔人的棕榈油润滑机器,开办兵工厂,制造肥皂和蜡烛,甚至喂他们的奴隶。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白人找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油,是他父亲修发电机时沾在手上的那种油,是从河床里渗出来的那种油,是变成汽油给汽艇提供燃料的那种油,是在黑夜中燃烧的那种油。有那么多外国蚊子飞进三角洲吸它的血,它竟然没有患上疟疾,这真是个奇迹。这句话是他父亲说的,他父亲是一个不会撒谎的说书人。
伊博保镖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