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刚刚从战火中喘息的关东大地,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征发的木榜被郡县小吏用朱砂匆匆写好,钉在每一个乡、亭、里的显眼处。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遥远的服役地点(或为开渠的泥泞河床,或为筑台的险峻南山),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无数黔首的脖颈上。
哭嚎声在闾阎间响起。刚刚领到赈济粮、看到一丝生机的农夫,绝望地看着榜上自己和儿子的名字。白发的老妪抱着被征召的独子,哭得昏厥过去。新婚的妇人死死拽住丈夫的衣角,指甲掐出了血痕。然而,郡县兵卒冰冷的戈矛和黑冰台缇骑阴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抽碎了所有微弱的反抗。哭嚎最终化为麻木的沉默,如同冬日原野上枯死的蒿草。
渭水北岸,巨大的营寨如同蔓延的疮疤,吞噬着原野。从关东各郡征发来的第一批数万役夫,如同被驱赶的牛羊,在皮鞭和呵斥声中,汇聚于此。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空洞而惶恐,背负着简陋的工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监工的军吏手持皮鞭,大声宣读着严苛的役法:卯时作,戌时息!日食粟米一升半!怠工者鞭!逃亡者斩!连坐三族!冰冷的条例,混合着河风的呜咽,如同丧钟。
而在骊山与南山之间,另一处巨大的工地也已破土动工。少府章邯,这位昔日的刑徒军统帅、如今的巨构督造,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脸色凝重地看着下方如同蝼蚁般蠕动的役夫,和远处堆积如山的石料木料。图纸上那高达九十九丈的定鼎台,如同一个吞噬一切的巨大阴影,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每一个仰望它的人心头。
咸阳宫阙,依旧肃穆威严。章台殿的灯火,依旧长明。
扶苏站在巨大的殿窗前,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晨光熹微,却无法驱散他眉宇间那凝结不散的寒意。帝国的巨轮,正按照他的意志,碾过民力的边界,驶向一个前所未有的、以铁血和巨石铸就的永恒。
身后,那卷摊开的《秦律新章》,静静地躺在御案之上。朱砂御笔的批注,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而更远处,那象征着帝国新生的、正在酝酿中的巨大工程所引发的细微涟漪与沉重喘息,仿佛已乘着晨风,隐隐传入这权力的最高殿堂。
他缓缓闭上眼。三载征伐,铁血铸就的秩序,终究还是要靠这无休止的劳役与高耸入云的巨石,来宣告它的最终确立吗
历史的车轮,在强行扭转了巨鹿的轨迹后,似乎又陷入了一种新的、更为沉重的惯性。而他,这位手握九鼎的穿越者,是这车轮的驾驭者,还是……最终也将被它碾过
殿外,传来第一声上朝的钟鼓。
新的一天开始了。帝国的机器,在三十万役夫的喘息声中,继续轰鸣。
第九章
鼎重几何
定鼎台的基座,已在渭水之阳的苍茫大地上投下第一道巨大的阴影。南山采凿的巨石,如同被驯服的巨兽骸骨,在役夫们喑哑的号子和监工皮鞭的炸响中,被粗大的绳索与滚木,一寸寸拖拽、垒砌。尘土遮天蔽日,混合着汗臭与铁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仰望它的人心头。
三水大渠的轮廓,亦如一条刚刚撕开大地的狰狞伤疤,自咸阳东门蜿蜒而出。关东征发来的役夫,如同迁徙的蚁群,在泥泞的河床上蠕动。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浸泡着无数双皲裂流血的赤脚。沉重的夯杵起落,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木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在风雨侵蚀下变得模糊,却比刀刻更深地烙印在闾阎之间,成为悬在无数家庭头顶的利剑。
咸阳宫阙,章台殿内,却是一片近乎凝滞的死寂。
巨大的帝国疆域图铺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山川河流、郡县疆界纤毫毕现。扶苏独自立于图前,玄色常服融入殿宇深处的阴影,只余一个冷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