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的官学拔地而起,琅琅书声取代了稷下学宫的百家争鸣。刻着统一律令的石碑矗立在每一个郡县治所,冰冷的条文如同无形的枷锁,规范着从庙堂到闾阎的每一个角落。效率,成了唯一的圭臬。那些曾经激荡思想的火花,被强行纳入法术这一条狭窄而实用的轨道。
兴水利,修驰道,拓边陲。蒙恬坐镇北疆,十万虎贲化身屯田戍卒,将秦直道如同利剑般刺入阴山以北更广袤的草原,筑起新的烽燧。南方的灵渠连接起湘漓,楼船士的旗帜飘扬在烟瘴弥漫的岭南。帝国的血管(驰道)与筋骨(长城)在无数刑徒役夫的呻吟中被不断延伸、加固。府库依旧不丰,但太仓敖仓的粟米,至少能勉强支撑起这架庞大机器的高速运转,赈济的粮食也能在御史监军冰冷的注视下,抵达那些刚刚经历过战火与水旱的郡县。
代价是沉重的。黔首的脊梁在无休止的徭役下弯曲,眼神在严苛的法令前变得麻木。关东广袤的土地上,新开垦的田亩旁,往往矗立着刻满服役者名字、服役地点和期限的沉重木榜。帝国的疆域在扩张,底色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压抑。
扶苏揉了揉眉心,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案头一角,静静躺着几份来自黑冰台、用最纤细的朱砂写就的密报。
张良,字子房,隐匿下邳,行踪飘忽,常于圯桥观人,似有所待。
韩信,淮阴人,家贫,尝寄食漂母,受胯下之辱,现为南郡一仓粟小吏,郁郁不得志。
彭越,巨野泽渔盗,聚众数百,剽掠商旅,郡县屡剿无功。
这些名字,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帝国看似光滑的肌理之下。历史的惯性,依旧在幽暗的角落里,顽强地滋生着变数。他强行扭转了巨鹿的结局,扼杀了项羽的霸业,却无法彻底抹去这些在乱世缝隙中闪耀的星辰。他们蛰伏着,如同冬眠的蛇,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时机,或者……被时代彻底遗忘。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是蒙恬。他卸去了戎装,一身深紫官袍,鬓角已染上明显的霜色,眉宇间沉淀着三年来总揽军政的疲惫与愈发深沉的敬畏。他躬身行礼,双手捧着一卷厚重的帛书,《秦律新章》初稿已成,奉常、廷尉、御史大夫及诸博士联署,请陛下御览钦定。
扶苏的目光在那卷象征帝国运行新基石的帛书上停留片刻,并未立刻接过。他抬眼,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连宫阙的轮廓都显得模糊不清。
蒙卿,扶苏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依你看,这天下……定否
蒙恬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他深知这位帝王心思之深,此问绝非寻常。他沉吟片刻,字斟句酌:陛下扫平六国,犁庭扫穴,威加海内。法令通行,郡县安靖。较之三年前烽烟四起、诸侯裂土之时,自是……定了。
定了扶苏轻轻重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的裂痕,巨鹿的灰烬是定了。六国王族的头颅是定了。驰道上的车辙是定了。官学里的诵读声是定了。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同穿透殿宇的阻隔,落在帝国广袤而沉默的疆土之上。
然,下邳桥头的张良,在想什么南郡仓廪里的韩信,在怨什么巨野泽中的彭越,在谋什么关中黔首肩上的徭役符,刻着什么关东田垄间新立的服役榜,又压着什么
一连串冰冷的诘问,如同重锤,敲打在蒙恬心头。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捧着《秦律新章》的手微微发紧。他明白了。新帝眼中的定,远非疆域无战事、法令得推行那般简单。他要的是一种深彻骨髓的秩序,一种碾碎所有潜在变数、彻底终结历史轮回的……绝对掌控!
此等疥癣之疾,黑冰台……蒙恬试图回应。
疥癣扶苏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商君徙木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