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的画书-1
的事实。也许我因此宁愿空缺、怀疑和拒绝。我不能因廉价的皈依而把爸爸抛弃在地狱里。
现在爸爸又变了一副容貌,供四大重以外更多的人瞻仰。在火葬场三号厅里单位出面举行了追悼仪式,爸爸依旧躺在担架上,那块覆盖着他的白布已被彻底揭去。
爸爸的周围簇拥着各色鲜花,其中大都是逼真的塑料制品。他衣冠齐备,双目紧闭,那顶深蓝色的呢帽从没有如此端正地戴在爸爸的头上过,虽是他的旧物,此刻看上去也变成异己的东西了。爸爸将随他的衣物一起燃烧,还有他鼻梁上的那副眼镜。
我们收集的骨灰中将包括所有的这些物质的残骸,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妥。难道爸爸所剩无几的骨头肌肉在他死后不也仅仅是物质吗?我们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当一个人已经死去,怎样处置他的身体都是一样的了。
他们给爸爸化了妆,以平息他愤怒的面容。他最后的精神标志被抹去,如此一来才获得了应有的平静。爸爸的嘴唇血红,两腮粉嫩,衣服上可能还洒了香水。他的容貌比任何时候都还要陌生和恐怖。众人对着它而不是爸爸拼命地失声痛哭。哭声震天动地,但秩序依旧井然。大家列队缓缓前行,绕灵床一周向爸爸的遗体告别。
哥哥和我一边一个架着妈妈,她哭得几乎休克过去。我们小声地告诉她谁来了谁来了。其间闪光灯直闪,哥哥的一个有专业技术的朋友摄下了这悲哀的一幕。
来人从大厅一直蔓延到院子里。花圈、挽帐也如此,多得无处可放。仪式结束后它们都将迅速撤去,三号厅当天还有六个追悼会要开。花圈将再次出租,派上用场。四盆塑料万年青则可以留在原地不动。与此同时一号厅、二号厅里热闹非常,三五个追悼会在火葬场的院子里同时并举是十分正当和必要的。死人的事经常发生,我们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荣耀可言,当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与众不同的悲哀,顶多是追悼会的场面稍大一些而已,来人数量稍多,收到的挽帐稍多。那天与别的追悼会相比,爸爸的追悼会肯定是最壮观的。
爸爸的老朋友们不为火葬场的黑烟所动,他们倒是担心起城市的环境污染来了。
几年后他们陆续退休,开始过上了晚年生活。他们开始修补自己的身体,有病治病,无病开始健身。他们起得那样早,去附近的公园里吐纳或做操,有的舞剑,有的跳舞,在重新组合的集体里再次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这里谁都不是领导,人际关系间没有利害可言。昔日的厅局级干部为自己能与民同乐而感到高兴,被领导者和过去的上司称兄道弟,再没有人会对他指手划脚了。政治安定,经济发展,他们赶上了大好时光。或者说现在的政治已不是他们的政治了,经济的迅猛增长也只关系到他们的晚辈。“瞧他们折腾的!”他们说,不无自豪的成分,同时也并不真以为然。
现在,他们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每年一度定期去医院体检,由于医疗设备的迅速更新,再棘手的病因都能及时发现。他们以捕捉任何微小的症状为乐。滥用青霉素的历史已经结束,粗陋残暴的医疗方式也已过时。他们主要的问题不再是肝。因为心平气顺,恼怒不生,肝脏的品质自然越来越好。他们的普遍问题是心。由于生活优裕,活得又长,心脏的负荷变大了。他们大都发了胖,大腹便便,腰间脂肪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