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雨/痴雨6
你们老实说:从今年开始,从现在开始,油麻地不想再作出牺牲了。你们看看,看看那一片稻田,多好的一片稻子!它们马上就要被淹没了。它们是油麻地人的!这心血不可以这样白白地流走!多少年来,你们一直享受油麻地的恩惠,但你们不对油麻地心怀愧意,却在这大坝上撒野,你们良心何在?被狗吃了吗?你们本可以牺牲自己的一些庄稼地用来排水的,但你们已习惯了骑在油麻地人的脖子上拉屎了。告诉你们:这历史该结束了!我们要对油麻地的每一寸土地负责。你们没有看到大水正在包围我们吗?你们立即回去,回去救你们的庄稼,救你们的村子!……”
杜元潮早将伞扔在了地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说着,眼中闪着泪光。这是一份精彩的演说,它不仅瓦解了朱家荡人的军心,更唤起了油麻地人对自己土地的关爱。
杜元潮十分投入,在那仿佛来自天河的语流中,他自己先被打动了。他感谢上苍让他在经历了巨大的刻骨铭心的语言痛苦之后,让他加倍地领略到语言的荡彻灵魂的快感。
“对不起,回去吧!”他说。
“回去吧!”
“回去吧!” 油麻地人呼应着。
朱家荡人手中的铁锹慢慢地落在了地上,他们中的不少人,有了撤退的心思。
但朱家荡的人从根本上讲是顽劣的,是任何语言都不能征服的。他们在杜元潮的一番讲话之后,稍有萎顿,但很快又回到了只有他们朱家荡人才有的野蛮与固执之中。
大麻子说:“别听他妈的蛊惑!”
于是,他们又重新端起了铁锹。
杜元潮:“你们真的要与我们过不去?”
大麻子:“是!”转而对朱家荡的人大声说:“挖!”
于是,无数的铁锹又开始毁坝。
杜元潮大声吼道:“放下你们手中的锹!”
没有一个将锹放下。
杜元潮回头,冲着油麻地人:“将他们的铁锹给我夺下!”
油麻地的人又再度蜂拥而上。
朱家荡的人又再度举起铁锹,对着油麻地人的胸膛、脖子或脑门。
杜元潮冷笑了一声,竟迎着大麻子的铁锹走上前去。
油麻地的人一见,面对铁锹,竟没有一个再往后退的。
杜元潮一扫往日的文气与和蔼,无所畏惧地向锋利的铁锹迎去。
大麻子向杜元潮叫喊着:“你再往前,我就真要下手了!”
杜元潮竟然怒骂道:“你妈拉个逼!”一边骂,一边将上衣扯下。因扯得凶狠,几只钮扣脱落下来,落在脚下的烂泥中。他一边往前,一边将扯下的衣服,狠狠地掷于烂泥里,露出了妇人一般洁白的胸膛。
所有的胸膛都是黑色的或褐色的,就只有这一胸膛是嫩白的。
朱家荡的人怔住了,油麻地的人也怔住了。
杜元潮看也不看铁锹一眼,只瞪着大麻子:“你妈拉个逼!你来,朝我胸脯上来!朝我脑袋上来!不敢来,你妈拉个逼,你就是狗日的!……”
杜元潮的眼前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无人的荒野。
杜元潮痴掉了。
油麻地的人看着杜元潮,认不出他来了。
他们激动着,犹如大雨中沸腾如煮的水。
他们学着杜元潮,一边骂,一边也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扔在烂泥里,赤裸着肋骨分明的胸膛,踏着自己的衣服,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朱家荡的人压了过去。
油麻地的人都痴掉了。
朱家荡的人被无数的让雨洗得油亮亮的胸脯吓坏了。
他们连滚带爬地撤离了大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