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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寒风,西班牙与芒果树

    “爸妈……当然舍不得。我嘛,我很想他。”

    “天天想?”

    “天天想。”

    “他常给你们打电话吗?我读大学时,一周就给家里打一次,长途贵着呢。现在好了,可以打视频电话。”

    “他也许会给我爸妈或者我姐姐打吧。他从没给我打过。”

    我曾有过一个期待,期待弦弦能在我的梦里出现,我可以再一次和他说说话,或者哪怕再被他按在地上打也心甘情愿。时间过了两年,我从没梦到过他。

    “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讨厌我。”

    说讨厌是轻的。我本来想说他恨我的。就算是心脏病突发,我也得负责任。不对,不是心脏病。米乐那天明明听妈妈说过,我们家没有任何人有心脏病。我还说要去查呢。这不,又过了快两个月了,我什么都没做。

    难怪他不愿意见我。

    “兄弟间有点矛盾也正常。但别老是赌气呀,本来就不在身边了,以后说不定还要分别更久呢。你是哥哥,有什么事,主动让让他吧。别等长大了,没什么时间了,才发觉没有珍惜小时候相处的时光。”

    脸像是抽搐了,我扭着脑袋,竭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表情。风终于让我感受到了寒意。我活该。费了好一番功夫,我们才重新聊起水果。

    “芒果嘛……是因为我看过一篇,很喜欢。讲一位没什么名气的诗人带着一个小男孩玩,请他吃芒果。小男孩一连吃了六个,弄得一身果汁,被妈妈狠狠地打了一顿。”我对“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这几个字印象特别深。[2]

    “后来诗人教他写诗了吗?”

    “没有,诗人带着他躺到草坪上看星星。警察发现了,问他们在这干什么。诗人说,四十年了,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们都笑了。

    “结局是什么?”

    “诗人生了很重的病,小男孩去看他。诗人先对他说,你有诗人的眼光。但又告诉他,之前跟他说的那些写诗的事都是假的。要小男孩马上回家,再也别回来看他了。一年之后,男孩回到原地,发现诗人住的房子已经消失了,连同那些芒果树,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我们没再说话。又向前行驶了一会,老班把车停到了路边,我小心翼翼地下来,跟他一起走进了水果店。掏出手机查了查,我们排除了草莓、葡萄、李子等等水果。老班拿了个塑料袋,他负责装,我负责拎,乖乖地跟在后面。水果店的人不多,店员们用我听不懂的方言闲谈。灯光扑闪,让我有点困倦,可能是在车上吹了太久的风吧。

    忽然想起了之前想过的事。我正在去关心和帮助涛涛的路上,老班也是,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是——尽管他们没有和我一起前来。但我们在做这些事的同时,是不是认定了“涛涛是需要帮助的”,或者“我们过得比涛涛好,应该去帮助他”?到底是什么催促着我去接触涛涛呢?同情?愧疚?或者说优越?涛涛真的觉得自己需要被同情吗?我是真的想帮他,还是想去炫耀或者播撒一下我的“爱心”?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也曾是一个被“特别照顾”的对象(甚至现在也是)。这种感觉不是特别好,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好像有过几回,我得到了表扬。那几次我很渴望被表扬,因为我觉得自己做得确实出色。表扬如期而至,但他们似乎并不认为是我做得多好,而是我“过得很惨”,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到这样,简直是奇迹了”。

    凭什么这样想呢?

    而我又凭什么觉得涛涛过得不好、需要被关心呢?除了经济条件外,他哪点比我差呢?我连煎鸡蛋都做不好。我想到他的一些事就难过,但我到底在难过什么?

    “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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