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墙
用背脊去钻那道墙,墙顶着我,我钻不进去,就像在噩梦中那样。所有一切,我都想像得出来。啊,你真不知道我多么能想像所有的这一切。”[16]
……
他把独白都占去了。按理说我会和他有互动,很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一些近乎揶揄的话。他没给我机会,我也说不出这些话。我好害怕。我不能害怕。在剧本里我只被允许坚强。
“这就真像在噩梦里一样……我竟看见了自己的尸体。这本来不是不可能的,但是,看见我的尸体的,却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眼睛。看来,我必须做到再进行思索,思索在那之后我再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东西,而世界仍然为活着的人们继续存在。”[17]
“闭嘴!”[18]我后面应该还有台词的,我讲不出来,只想说这两个字。
他抓住了我的手,力量之大几乎要让我的胳膊脱臼了。该死,后天要去比赛了,他不想让我上场吗?
“我问自己……我问自己,人是不是真的会消灭?”[19]
我尽力扭头去不看他。然后在镜墙之中,我始终都逃不过映入眼帘的扭曲面容。不只是他的,也还有我的,然而没有那个正在抚摸米乐脑袋的医生的。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他那双手确实如父亲般红润宽厚,摸到了米乐的下巴上。他张口想咬下去,按剧本的话,医生会惊恐地往后退。他没有,米乐的牙深深嵌了进去,他咬的好狠,我也想狠狠咬他一口。可那家伙没有一点反应,好像那残留的牙印也跟他毫无关系。
“这真是一个弥天大谎。”[20]我的独白又到了,我只说了第一句话。
朋友们,我可以负责——只要军事当局同意——替你们带一封信或一件纪念品给你们的至亲好友。医生说。[21]
“我没有任何至亲好友。”[22]叶芮阳讲。
米乐一声不吭。
我觉得自己的衣服湿得更厉害了,也冷得更厉害。牙齿在不断打战。希望观众们没有注意到。这是一场过于冗长的表演,我想赶紧结束它。
现在是三点半钟。医生残酷地报时了,在里这个情节让我无比痛恨,然而现在却如同解脱的倒计时。
米乐终于崩溃了,他举着双臂绕着墙四处乱跑,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看到无数个他在墙上的镜子里飞奔,接着扑倒在地,放声大哭。哭是会传染的,但表演时不应该被传染到。我必须静静地坐着,近乎于观赏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我要铁石心肠,铁石心肠到足以把那句台词说出来:我要死得有点骨气。
“你听他们动起来了。”[23]
“听见了。”[24]
包围我们的四面镜墙中分别走出一个人,我全都不认识。只看到他们四个头上缠了布条,写着“武运长久”,中间是散射着血腥光芒的旭日,一个我从小就感到不祥的标志。
“谁是叶芮阳?”
他们说什么?
医生指给了他们。
“米乐呢?”
他们在干什么?
倒在地上的那个就是。医生话音刚落,他们就把米乐架了起来,说这样受不了的人他不是第一个。
“走吧。”带头的人对叶芮阳说。
我也起身跟到他们后面。不只是按剧本的要求,我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仿佛被拉到刑场枪毙比一个人呆在这里要更安全。
他拦住了我。
“你是柯佩韦?”
“对。”
“你在这里等着,待一会儿有人会来找你。”[25]
我宁愿他们立刻把我干掉。[26]
烛火熄灭,他们把他俩拖到了黑暗的镜子里。我听到枪声在镜子的世界响起。不是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