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来消遣一下身心。”
克朗肖停下来呷了一口酒。二十年来,他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因为酒能助长谈话的兴致,他才如此贪杯的呢,还是因为谈话使他口渴思酒,所以他才喜欢高谈阔论?
他接着说:“昨天我写了首诗。”
不等人请,他当即朗诵了起来。他一词一语地缓缓吟诵,一边还伸出中指打着节拍。也许这是首极精致的好诗。可偏巧这时闯进来了一位妙龄女郎。她浓妆艳抹,两片嘴唇涂得血红,那鲜艳的双颊,显然并非出自其平庸的本色;眉毛和睫毛染得漆黑,上下眼睑都抹上一层醒目的蓝色,而且一直抹到眼角处,构成一个奇怪而有趣的三角形。一头乌黑的云鬓梳理得很考究,从耳朵上方往后挽,那种发型由于克莱奥·德梅罗德小姐的提倡而风行一时。菲利普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围着她转。克朗肖朗诵完了,朝菲利普宽容地微微一笑。
“你没在听呐,”他说。
“哦,不,我听着呢。”
“我不责备你,因为这恰恰证明我刚才说的话一点儿不假。离开了爱情,有何艺术可言?刚才你出神地望着这位妩媚动人的人间尤物而对我的好诗无动于衷,为此,我向你表示敬意和赞赏。”
她打他们的餐桌旁边走过时,克朗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坐到我身边来,我的宝贝,让咱俩演一出神圣的爱情喜剧。”
“Fichez-moi la paix.”说着她用力将他推开,又大大咧咧地去了。
“所谓艺术,”他一扬手,又继续说,“无非是聪明人在酒醉饭饱、玩够了女人之后,为了消遣解闷而发明的玩意儿。”
克朗肖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然后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起来。他嗓音圆润,口齿清楚,措辞很考究,是经过一番斟酌的。他将精辟妙语和愚蠢无聊的昏话捏合在一起,其荒诞程度,足以令人瞠目。他一会儿板着脸拿他的听客打趣,一会儿又嘻皮笑脸地向他们进言忠告。他谈到艺术、文学和人生。他忽儿虔诚恳切,忽儿满口秽言,忽儿笑逐颜开,忽儿凄然泪下。他显然已酩酊大醉,接着他又背诵起诗歌——他自己的和弥尔顿的,他自己的和雪莱的,他自己的和基特·马洛的。
最后,劳森感到筋疲力尽,起身告辞了。
“我也得走了,”菲利普说。
他们几个人中开口最少的是克拉顿,他留下来,嘴角上挂着一丝讥诮的浅笑,继续听克朗肖胡言乱语。劳森陪菲利普回到旅馆,互道了晚安。菲利普上床后,却毫无睡意。别人在他面前信口胡诌的那些标新立异之说,这会儿在他脑海里翻腾起伏。菲利普兴奋不已,感到自己身上积聚着喷薄欲出的巨大力量,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自信。
“我知道自己会成为大画家的,”他自言自语说,“我感到自己身上有这种气质。”
当另一个念头闪过脑际时,他的整个身心禁不住震颤起来。不过,即使对自己,他也不愿把这个念头付诸言词。
“苍天在上,我相信我是有天才的!”
事实上,他完全醉了,不过既然他喝下肚的充其量只有一杯啤酒,那么使他陶然忘情的,只可能是一种比酒精更危险的麻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