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现实的讽喻:《燕山夜话》及其它
对于60年代头脑清醒而又与执政党关系密切的知识分子来说,经历反右运动、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反右倾运动,他们会产生一种失落与幻灭的感觉。“信仰没有改变,对领袖的忠诚和崇拜没有改变,但面对现实的诸多现象,他们毕竟有一些诧异,有一些疑惑。”8 这种心态的描述也适合于邓拓这样的党内知识分子,他写于《燕山夜话》9与《三家村札记》中的杂文,内容非常驳杂,但确实有一些现实感很强烈,也很有思想的锋芒。邓拓的性格中,兼具政治家与文人的两重人格,他既是一位党性原则与政治操守都很坚定、也颇具务实精神的政治家,同时又是一位颇具见识与独立性、不愿随时俯仰的知识分子。前者使他具有强烈的参与现实的精神,像他在《事事关心》中引用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10,后者使他在关注社会现实时不愿只写赞美的颂歌而要以讽喻的态度针砭时弊,以求引起改进的注意,这就不免与时代的抒情大合唱不合拍。“三家村”的文字狱之所以能够发生,今天看来,主要是因为党内斗争的矛头指向了彭真为首的北京市委,但选择邓拓等人作为突破口,却也与他们此前这些“不合时宜”的表现有关。60年代的政治运作过程,已经容不得邓拓性格中强烈的“书生意气”. 所以当党的路线决定“以阶级斗争为纲”时,就不免被深文周纳,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阅读《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及其它一些邓拓的杂文,确实可以感受到邓拓身上强烈的书生气质。这些杂文以渊博的知识谈古论今,从古籍考证一直说到农业生产,从书法、绘画、文学谈到科技与智谋,古今中外的知识在他征引来显得非常熟练,尤其是古籍方面的知识,对他来说更是驾轻就熟、挥洒自如。这使他的文章具有相当的趣味性和可读性。书生气质,确实是邓拓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的:“他是以书生气质投身于革命的一个类型,一个范本。书生气质自然不是他的全部。但恰恰因为他带有书生气质,他才能够与众不同地在现实生活中呈现出他的独特的东西,才会产生那么丰富的内心世界,从而才会有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文化创造。”他从古籍与文化得到的,也显然不仅是皮毛:“作为书香世家的后代,邓拓获得的显然不只是诗词书画的技能训练,而是一种历史文化精神的熏陶”. 邓拓的人格显然与他所景仰和爱慕的历史人物如苏东坡、林则徐、郑板桥等不无共同之处:“这些人物都才华卓绝,但他们都有过怀才不遇或者被误解被冤屈的经历。这样的经历没有让他们消沉,他们在诗词书画里寄寓着忧思。他们依然关怀着芸芸众生,忧国忧民的情结从来不会因为挫折而淡化。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从来没有萎缩过。仕途可以中断,政治抱负可以只是梦想,但人格却不能变形。”11作为党内知识分子,邓拓与当时那些与时俯仰、见风使舵、欲擒故纵的政客和文痞不同,他有自己的政治见解与政治操守,人格上也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正如他在《郑板桥和“板桥体”》中说的:“我认为学习‘板桥体’的最重要之点,是要抓住‘板桥体’的灵魂。什么是‘板桥体’的灵魂呢?我以为它就是在一切方面都要自作主子,不当奴才!”12正是这种独立性,使他对现实保持了一种清醒的态度,由此发现了当时的弊病,从而对之进行批评。这种冷静的批评态度是他那些最具现实讽喻精神的文章的灵魂。邓拓在政治见解上属于执政党内比较开明、务实而具建设性的一派,在指陈时弊方面,他的敏锐性与这种务实精神息息相关。因为前者,他才对那些不着边际、好大喜功、没有丝毫的实际效果的高谈阔论始终采取了嘲讽批评的态度。例如,以对浮逛风的批评而言,他就写有、《说大话的故事》、《两则外国寓言》(《燕山夜话》)、《伟大的空话》、《专治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