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王秀兰今天把话撂这儿,这地,我种定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就算死,我也要带着娃娃们死在那片地里,不能死在炕上等饿死!
她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孩子们被母亲眼中从未有过的火焰震慑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公婆张了张嘴,看着儿媳脸上那股豁出去的狠劲,看着她眼中燃烧的、近乎悲壮的决心,最终,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作了两声沉重的叹息。
开春的戈壁滩,风是绝对的主宰。它不再是冬日里那种裹着雪粒、割人皮肉的凛冽,而是换了一种更蛮横、更干燥的姿态,卷起漫天黄沙,呜呜地啸叫着,永不停歇地刮过裸露的砾石和低矮的沙丘,将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昏黄。
王秀兰站在她咬牙租下的那片荒地边缘。说是荒地,不如说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眼望去,满目疮痍。灰白色的盐碱像丑陋的癣疤,大片大片地附着在龟裂的黄土上。拳头大的卵石和更小的碎石密密麻麻地裸露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稀稀拉拉、早已枯死的几丛骆驼刺,被风吹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一只只绝望伸向天空的骨爪。远处,天山连绵的雪峰在沙尘弥漫的天际若隐若现,沉默而遥远。
三十万赔偿金,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她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雇不起大型机械,她就带着全家老小,成了这片戈壁滩上最原始的垦荒队。
第一件武器,是十几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铁锹和十字镐。王秀兰将它们一一分到家人手里,连刚满三岁的小砾军,也得到了一把小小的、特制的木头铲子。公公张老汉,不顾劝阻,也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坚持要下地。王秀兰拗不过,只能把他安置在地头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头上坐着,权当监工。
挖!把大石头都给我清出去!
王秀兰的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她第一个抡起沉重的十字镐,狠狠砸向脚下板结坚硬的土地。哐!一声闷响,镐尖只刨起一小块带着白色盐霜的土疙瘩,震得她虎口发麻。几个大点的孩子,砾萍、砾菲、砾芳,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挥舞着铁锹和镐头。砾华和砾军太小,力气也小,只能跟在后面,用小手费力地捡拾着被刨出来的小石块,扔到地边堆起来。
十字镐和铁锹撞击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叮叮当当,夹杂着孩子们粗重的喘息和偶尔被石头硌了脚的惊呼。汗珠很快从额头、鬓角渗出,混合着扑面而来的沙尘,在脸上留下泥泞的沟壑。一天下来,每个人的手掌都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渗出血丝,钻心地疼。公公坐在石头上,看着儿媳和孙辈们佝偻着腰背、在漫天风沙里奋力挥舞的身影,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淌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清理大石头只是第一步。更艰巨的任务是改良这该死的盐碱土。王秀兰咬着牙,又拿出了一笔钱,从几十里外拉来了几车相对肥沃的黄土,还买回了好几袋白花花的石膏粉——这是农技站的人告诉她的法子,说是能压盐碱。
拌!
王秀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浆,声音已经沙哑得像破锣,把黄土、石膏,跟咱们这碱土,一层一层掺和匀实了!就像和面!
没有机器,全凭人力。一家人,连坐着的公公也挣扎着用拐杖帮忙扒拉几下,用铁锹,用耙子,甚至用双脚,在划分好的田块里来回踩踏、翻搅。尘土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直咳嗽。汗水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在背后洇出大片深色的汗渍,又被风吹干,结上一层薄薄的盐霜。小砾军累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王秀兰走过去,一把将他拉起,塞给他一块干硬的馍馍:吃!吃了接着干!你爸在山上看着呢!
孩子抽噎着,看着母亲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最终还是抓起馍馍,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