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削蜡黄的脸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发紫。
她赤着脚,脚上布满了冻疮和裂口,在冰冷的雪地上艰难地移动着,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虚弱无力。
她走到张生面前,停下脚步。寒风卷起她褴褛的衣角和枯草般的头发。她微微佝偻着背,对着躺在雪地里的张生,深深地、极其郑重地福了一礼。
后生……她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山东莱州口音,沙哑、微弱,如同寒风吹过枯草的缝隙,却奇异地穿透了包裹着张生的混沌,清晰地传入他的意识,莫怕……莫怕咧……
张生想动,想喊,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被动地听着。
这里……安全了……那些东西……过不来……妇人抬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张生的心底,土地庙……里那四个……红眼珠子的小金人儿……
她顿了顿,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里透出无尽的悲凉和痛苦,是俺……是俺那四个……不争气的……干儿子啊!
轰隆!
如同一个惊雷在张生的意识深处炸响!那四个吃人的恐怖金童……竟然是这个看起来如此凄惨可怜的妇人的……干儿子!
妇人似乎没在意张生的震惊,或者说,她早已被更沉重的痛苦所淹没。她浑浊的眼睛望向破庙的方向,目光空洞而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浓雾和岁月,回到了某个不堪回首的起点。
俺本是……山东莱州府……莱阳县……张家庄的人……她的声音开始飘忽,带着梦呓般的痛苦回忆,那一年……蚂蚱……铺天盖地的蚂蚱……像乌云一样……落下来……庄稼……树皮……草根……全啃光了……饿殍遍地……实在……实在活不下去了……
家里人都死光了……没法子……只剩俺一个人……只能逃荒……往关东……听说那边地广人稀……有活路……妇人的声音哽咽了,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种被苦难彻底风干的麻木,逃荒路上……都是走丢的没人要的孩子……俺一个一个拾了他们……四个半大小子认了干儿子……最大的……那年才八岁……
一路……走啊……走……讨饭……俺不舍得吃全给他们吃……吃草根……啃树皮……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哭都哭不出声了……好不容易……挨到长白山脚下……走到那座破土地庙……实在……实在走不动半步了……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
老大……抱着俺的腿……说‘娘……俺饿……俺快死了’……老二……老三……老四……都躺在地上……就剩一口气了……妇人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俺……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啊!俺……俺扒开庙后的积雪……挖……挖出来一些白乎乎的……观音土……可那东西……吃下去……涨肚……拉不出来……会活活憋死啊!
俺……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凄厉,俺从灶膛里……摸出那把豁了口的破菜刀……一咬牙……一闭眼……就朝着自己……大腿上……最厚的那块肉……割了下去!!
即使是在混沌的意识中,张生也仿佛听到了那令人牙酸的皮肉割裂声!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
疼……钻心的疼啊……妇人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破棉袄下的大腿位置,血……流了一地……俺咬着牙……把那块肉……和着观音土……剁碎了……揉成团……蒸了一锅……肉饽饽……
饽饽熟了……那香味……四个孩子……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抢啊……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是油……撑得……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