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朔风卷着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光秃秃的山梁。天是灰的,地是白的,山是黑的,三道渺小的身影在这片蛮荒的天地间艰难挪动。
王生打头,裹着件脏得辨不出原色的老羊皮袄,每一步都深深陷进没过小腿的雪窝里,拔出来,再陷进去。他身后是刘生和张生,刘生年轻些,脸上还残留着点不服输的狠劲儿,张生则缩着脖子,只露出一双疲惫而警惕的眼睛,在漫天风雪里竭力辨认着方向。
王大哥,这天眼瞅着要黑透了,连个避风的石头窠都找不着,真得冻死在这鬼地方不成刘生喘着粗气,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王生没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憋宝这碗饭,是拿命垫在碗底吃的!这才哪到哪前头……前头总该有地方落脚。
他嘴上硬气,心里却和这脚下的雪一样冰凉。两年多了,关东这苦寒之地,耗尽了盘缠,磨光了锐气,传说中的山参老棒槌、林海藏金窟,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再这么下去,别说宝,命都得交代了。
张生没吭声,只是把肩上那个干瘪褡裢又紧了紧。褡裢里除了几块硬得能崩掉牙的杂合面饼子,就是几件破旧单衣,连块像样的火石都难找。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紧了他的心。
就在最后一丝天光即将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时,走在前头的王生猛地顿住了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狂喜
看!看那儿!
顺着他冻僵的手指望去,风雪迷蒙的视野尽头,紧贴着黑黢黢的山壁轮廓,隐约显出一角残破飞檐的剪影,像一只垂死的鸟,挣扎着伸出折断的翅膀。
庙!是座庙!刘生眼睛一亮,仿佛绝境里抓到了一根稻草。
三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点希望。走近了才看清,这庙破败得几乎只剩下一个倔强的空壳。山门早已不知去向,门框歪斜着,像个豁了牙的老兽。院墙塌了大半,碎砖烂瓦混在积雪里。正殿塌了半边顶,露着黑窟窿。
只有东边一间小小的厢房,竟还奇迹般地保留着屋顶,歪歪斜斜,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模样。门口那块烂木头牌匾斜吊着,依稀能辨出土地两个模糊不清的字。
土地庙嘿,土地爷自个儿都穷得没瓦遮头了!刘生咧了咧嘴,不知是哭是笑。
有片瓦遮身,总比冻成冰棍强!王生率先钻进那间东厢房。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尘土、朽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屋子很小,靠墙盘着一个北方常见的土炕,炕面塌陷了一大块,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烂炕坯和几根朽烂的炕沿木。窗户纸早烂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棂,寒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角落里堆着些辨不出原形的破烂杂物,挂满了厚厚的蛛网。
生火!赶紧生火!王生搓着冻僵的手,声音打着颤。
三人放下褡裢,顾不上脏累,分头在墙角、炕洞里扒拉。
张生运气好些,从一堆烂草灰里扒拉出几块半湿不干的碎木片和一把枯草。刘生费了半天劲,才在冰冷的灶膛里找到两块边缘还算锋利的石头。王生则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油纸包里,掏出最后一点珍贵的火绒——那是他祖传的宝贝,轻易舍不得用。
嚓…嚓嚓…幽暗的厢房里,只有两块火石单调而固执的撞击声,每一次摩擦都迸出几点微弱的火星,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挣扎一下,旋即熄灭。
张生蜷缩在角落避风处,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架,每一次撞击都像要把骨头震碎。刘生焦躁地蹲在灶膛口,死死盯着王生那双冻得通红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的手。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十次,也许是上百次徒劳的摩擦后,一点微弱的火星终于幸运地溅落在干燥的火绒边缘。王生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