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怕是要扫了诸位的雅兴了。负责晚宴后勤的一位洋行经理擦着额头的汗,一脸尴尬地对着围拢过来的几位宾客解释,语气焦躁,西门子的工程师说最快也得明早才能到租界外维修,真是……真是耽误大事!
那台笨重的铁家伙蹲在角落,嗡嗡声愈发刺耳,如同垂死野兽的喘息。周围几位穿着讲究的绅士和太太们纷纷掩鼻皱眉,低声抱怨着这噪音和可能带来的断电窘境。灯光似乎也随之黯淡了几分,空气里的香氛也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焦糊味。
沈书怡看着父亲皱紧的眉头和洋行经理急得发白的脸,又瞥了一眼那台罢工的机器。她大学时对工科颇感兴趣,尤其选修过电机相关的课程。心中权衡片刻,她轻轻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位女士,走到发电机旁。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诧与审视。
沈小姐洋行经理愕然。
麻烦您,借把扳手。沈书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嗡嗡声。她微微俯身,仔细查看着机器外壳上复杂的线路和阀门,白皙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拂过那些沾着灰尘和油渍的金属表面。她利落地解开手腕上那串价值不菲的珍珠手链,塞进随身的小坤包,然后挽起浅碧色锦缎旗袍的宽大袖口,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与这浮华环境格格不入的务实。
书怡!沈其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更多的担忧,莫要胡闹!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他快步走来,试图阻止女儿这在他看来有失身份的举动。
沈书怡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研究着机器侧面一个复杂的接线盒,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盖过了发电机的噪音:
第三组线圈接反了,导致局部过载发热,保护装置才跳闸。而且,散热风扇的扇叶上积了厚油泥,转不动了。
沈书怡循声猛地抬头。
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身量很高,穿着一身半旧的深灰色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肘部和膝盖处能看到细微的磨损痕迹,在这衣冠楚楚的场合显得格外突兀。他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眼窝有些深,里面嵌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扫视着发电机外壳,带着一种近乎穿透性的洞察力。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刚从某个尘土飞扬的地方赶来。
他说话时,同样自然而然地卷起了自己中山装的袖口,动作干脆利落。就在那深灰色布料卷至小臂中段时,沈书怡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一道深褐色的、扭曲的疤痕,狰狞地盘踞在他结实的小臂外侧——那绝不是普通劳作留下的痕迹,更像某种高速撕裂物擦过皮肉后留下的烙印。弹痕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倏地窜过沈书怡的心头,让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男人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目光扫过洋行经理递过来的工具箱,精准地挑出一把尺寸合适的扳手和一把尖嘴钳,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冰冷的机器是他熟稔的老友。他俯下身,肩膀宽阔的线条绷紧,手指稳定而有力,直接探向机器内部。那双握惯了笔杆或书本的手,此刻沾染上黑色的油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力量的美感。
沈书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为他让出空间,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他那双在复杂线路和金属构件间灵活穿梭的手。他拧松螺丝,拨开纠缠的线束,找到那组接反的线圈,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条理分明。他手指的每一次用力,小臂上那虬结的肌肉便微微绷起,那道深褐色的疤痕也随之起伏,像一条沉默的、蛰伏的蛇。
散热口堵死了,难怪烫手。他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是对沈书怡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熟练地卸下风扇罩,果然,扇叶上积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