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稍有不慎,不仅她自身难保,整个沈家都会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父亲震怒的面孔、沈家可能面临的抄家灭门之祸……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仓库里陈铮那声嘶力竭的四万万心跳再次轰然炸响!那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风雨,盖过了内心的恐惧,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力量,驱散了盘踞心头的毒蛇。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阁楼里几张紧张而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陈铮那双写满沉重托付的眼睛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甚至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如同淬炼过的寒铁,变得异常坚硬、冰冷,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货,在哪个仓库具体位置看守情况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询问一件普通的商业订单。
陈铮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挣扎着,用没受伤的右手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张被血水和雨水浸得模糊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着简易的仓库平面图和标注。三号……三号库……东区……靠河岸……通常……两个日本兵……一个印度巡捕……
沈书怡接过那张带着体温和血腥味的纸条,指尖冰凉。她没有再看陈铮,也没有看纸条上的内容。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屋顶,穿透了浓重的雨幕,投向那个被日本人重兵把守的、象征着死亡和绝望的虹口码头。
她站起身,湿透的布衣下摆还在滴水。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那张纸条仔细地折好,塞进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内袋深处。然后,她拿起那个装着剩余药品的小皮箱,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沈小姐!阿炳忍不住叫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沈书怡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她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风雨声,砸在阁楼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在我回来之前,守着他。伤口若再裂开,我唯你们是问。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命令口吻。话音落下,她拉开门,瘦削的身影瞬间融入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狂暴的风雨之中。
阁楼里,只剩下陈铮粗重的呼吸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他望着那扇重新关闭的木门,望着门外吞噬一切的黑暗,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担忧,有沉重的负疚,更有一种被深深触动的、难以言喻的激荡。这个被他从库房黑暗中推开的沈小姐,此刻正独自一人,迎着最猛烈的风暴,走向最危险的深渊。而他,只能躺在这里,听着风雨,等待她的归来,或者……噩耗。
雨,越下越大。沈书怡的身影在闸北的废墟和泥泞中艰难穿行,每一步都踏在死亡边缘。她要去的地方,是虹口,是日本人的心脏地带。她要去做的,是虎口拔牙。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却浇不灭她眼中那团越来越炽热的、名为决绝的火焰。她不再是沈家温室里的花朵,她是那个仓库里握住了冰冷枪柄,选择了这条荆棘之路的战士。为了那四万万心跳,为了那个将心脏顶在枪口上的男人,她别无选择。
闸北废墟的凄风苦雨如同冰冷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沈书怡单薄的身躯。深灰色的布衣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冰冷的布料,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脚下是泥泞、瓦砾和深不见底的积水坑,每一次落脚都可能踩到尖锐的碎玻璃、扭曲的钢筋,甚至……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闪电撕裂黑沉沉的天幕,刹那间照亮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烧焦的梁木如同巨兽的枯骨斜插向天空,断墙上密密麻麻的弹孔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密集,泥水中漂浮着辨不清原貌的杂物,偶尔一具被雨水泡得发胀、来不及掩埋的遇难者遗骸在惨白的光线下惊鸿一瞥,又迅速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