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要是问问他或者问问那些“通情达理”地看待这事的人,究竟他们是怎样看待的,他自己也好,他们也好,都会茫然不知所答。
事实上,伏伦斯基认为有“通情达理”看法的人并没有什么看法,他们只是像一般有教养的人对付从四面八方包围生活的复杂难解的问题那样,抱着彬彬有礼的态度,避免做任何暗示和提出不愉快的问题罢了。他们装出完全理解这种局面的神情,承认它,甚至赞成它,但认为解释这一切是不得体的,多余的。
伏伦斯基立刻看出高列尼歇夫就是这一类人,因此看见他特别高兴。果然,当高列尼歇夫被领到卡列宁夫人面前时,他的态度正是伏伦斯基所希望的。显然,他毫不费力地避开一切不愉快的话题。
他以前没有见过安娜,这会儿见了,深深被她的美貌,尤其是她那种随遇而安的落落大方态度所激动。当伏伦斯基带着高列尼歇夫进去的时候,她的脸红了。他非常喜欢她开朗而美丽的脸上的这种孩子气的红晕。他特别喜欢她当着客人的面,仿佛怕人家误会,有意亲热地叫伏伦斯基“阿历克赛”,并且说他们将搬到这里叫别墅的新租房子里去。高列尼歇夫喜欢她这种对自己处境若无其事的大方态度。他认识伏伦斯基,也认识卡列宁,因此瞧着安娜这种诚恳快乐、生气勃勃的模样,觉得十分了解她。他觉得他理解这件她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那就是她抛弃了丈夫和儿子,使丈夫遭到不幸,自己也坏了名誉,却还能这样生气勃勃,感到如此幸福。
“这房子在旅行指南里也有,”高列尼歇夫提到伏伦斯基租用的别墅说,“里面有丁托列托 的杰作。是他晚期的作品。”
“我说,天气这么好,我们再到那里去看一下吧。”伏伦斯基对安娜说。
“太好了,我去戴帽子,马上就来。您说今天热吗?”她在门口站住,询问地瞧着伏伦斯基,说。她的脸上又泛起一片红晕。
伏伦斯基从她的目光中看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高列尼歇夫,她怕她的举动不合他的心意。
他用温柔的目光对她望了一阵。
“不,不太热。”他说。
安娜觉得什么都明白了,主要是明白他对她的举动很满意。接着,对他嫣然一笑,快步走出门去。
两个朋友对望了一眼。两人脸上都出现了迟疑的神色,高列尼歇夫显然很欣赏她,想说句恭维话,可是想不出来。伏伦斯基呢,又希望又害怕他这样说。
“那么,”伏伦斯基为了找点话说,便先开口,“那么你在这里定居吗?你是不是还在干那一行?”他继续说,想到人家告诉他高列尼歇夫在写作什么……
“是的,我在写《两个原理》的第二部,”高列尼歇夫听到这话,高兴得涨红了脸,“说得确切一些,我还没有写,但在做准备,在收集材料。第二部的内容将要广泛得多,几乎触及一切问题。在我们俄国,大家不愿意承认我们是拜占庭的后代。”他热烈地滔滔不绝谈起来。
高列尼歇夫像谈什么名著一样谈到的《两个原理》第一部,伏伦斯基实在不知道,因此起初觉得很窘。后来,高列尼歇夫开始叙述他的见解,伏伦斯基虽然对《两个原理》一无所知,但能听懂他的意思,就津津有味地听着,因为高列尼歇夫讲得很动听。但高列尼歇夫在谈到他所研究的题目时那种怒气冲冲的激动模样,却使伏伦斯基感到惊奇和不快。高列尼歇夫越说眼睛越亮,越急于反驳他的假想敌人,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越发激动和愤慨。伏伦斯基回想起高列尼歇夫原是个瘦削、活泼、善良和高尚的孩子,在学校里总是名列第一,也就怎么也无法理解他现在为什么这样愤怒,也不赞成他这样急躁。他特别不高兴的是,像高列尼歇夫这样教养有素的人竟会变得像讨厌的无聊文人一样。犯得着这样吗?伏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