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江亭再题《百字令》:昨宵一梦兼春远,梦里江山更好
落叶的时候,看着面前颓废的慈悲庵,陈旧的江亭,四壁上那些令人不忍卒读的游人题辞,联想到处于颠簸危殆之中毫无一丝指望的国家政治,以及多年来负岌东游求得的学问,殚精竭思设计的立宪宏图都将一无所展,杨度一时百感交集,心胸郁闷,方才与静竹共忆初恋时的美好心态被扫除得无影无踪。
“老爷,题首诗吧!”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站在杨度的面前,带着乞求的腔调望着他说。
小男孩黑瘦得吓人,上身披着一个破烂麻袋,下身穿一条破旧单裤,赤着脚,一只手端着个缺边瓷碗,碗里有些墨汁,碗边上横着一支粗糙的毛笔,一只手提着个黑木桶,桶里装着石灰水,插一个旧扫把。
京师里的穷孩子成千上万,有讨饭乞钱的,有拾荒捡破烂的,有帮人做各种小工杂活的,但用这个办法来赚两个小钱的苦孩子还从来没见过,杨度和夏寿田对望了一眼,又心酸又哀痛。
张之洞死后不久,夏寿田的父亲、陕西巡抚夏时,被御史以贪污罪名弹劾革职。夏时六十五岁了,受此打击,旧病复发,卧倒西安寓所。他怕再也见不到儿子,修书一封到北京。夏寿田得书,立即请假赶赴西安。夏时在儿子的安慰下,加之医治得当,病渐渐好了。夏时执意要回桂阳老家。夏寿田对老父千里之遥的归途不放心,便向翰苑请了长假,一路护送回桂阳。
“谢谢,我来刷墙!”小男孩高兴极了,忙将扫把沾满石灰水,要把壁上的这首七律刷掉。
“莫刷这里。”夏寿田赶紧制止。
“老爷,你要题哪里?”小男孩停住扫把,大眼睛骨碌骨碌地望着夏寿田。
“皙子,你扶着我,咱们慢慢溜达溜达,好吗?”静竹抬头望着杨度,眼睛里射出热烈的光芒。
“行!”小男孩三下两下刷出一块白壁来,又将笔蘸上墨,给杨度递了过去。
杨度接过笔,凝思着。
静竹说:“既然过去的《百字令》找不到了,那就再题一首新《百字令》吧!”
杨度沉默地点点头。一股从居庸关外吹来的北风破窗而入,吹得他脖子后颈冷嗖嗖的。他皱着眉头,绷紧面孔,久久地伫立不动。突然,手中的墨笔靠近了尚未全干的灰墙,一行行浑厚遒劲的碑体字出来了:
戊戌年,余与午贻同赴礼闱。余罢第,午贻高中一甲第二名。离京前夕结伴游江亭,时所谓承平岁月也,实大祸已暗伏,国人多未窥几而已。予赋《百字令》:“西山王气但黯然,极目斜阳衰草。”此意已寓其中。不久变生肘腋,随之帝后播迁,而今则烽烟四起。一十二年来,国事日非,无可救也。今与午贻、静竹重游旧地,欲觅昔日所题而不可见。秋风萧瑟,汉陵不见,余再题《百字令》一阕,以纪此游。
朋侣携手,觅当年旧迹,尘土掩了。废寺危亭卧寒雀,更接无涯枯草。惹祸博鸿,匿影扶桑,又赴洛阳道。尧都远矣,何来自取懊恼!谁付伊周重托,神州宏图,由尔展描?昨宵一梦兼春远,梦里江山更好。南疆水清,北国原莽,西域昆仑豪!醒来依旧,西风频吹人老。
长沙风潮居然在江亭这块旅游之地留下如此深的痕迹,而且这样赤裸裸地向摄政王宣战的口号赫然书于墙上,竟然无人刷掉。人们对朝廷的不满到了何等地步!
就在这段时期里,载沣将军权掌握在皇族手里的计划次第推行。他终于敌不过额娘和六第的强悍,只能得罪福晋,把海军大臣的美差送给了洵贝勒,并打发他立即去欧洲各国考察海军,以便让老六增加点海军常识。接着又借三岁小儿之口,任命自己暂时代理大元帅,并先行设置军谘处,命毓朗、载涛管理。于是全国陆、海军都掌握在皇家手里了。载沣自以为军权巩固,大清帝国之皇权可以万世不易了。
夏寿田说:“当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