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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问道,“早产也是命中注定?”
“当然是命中注定,”巧珠奶奶毫不犹豫地说,“不是命中注定,为啥巧珠不早产,偏偏这个死鬼早产呢?”
“我听余静这孩子说,这一阵厂里生活难做,好人都吃不消,孕妇怎么受的了?碰巧阿英这一阵又当夜班。”
“厂里生活难做?”巧珠奶奶反复说着这一句话,表示不相信这是事实。学海阿英他们回到家里来很少和巧珠奶奶谈起厂里的事。巧珠奶奶自己对厂里的事也没有兴趣。她有兴趣的是到一个号头把工钱拿回来,买些柴米油盐,儿子、媳妇和孙子都在她跟前,大家吃得饱饱的,生活得平平安安的。听余大妈说厂里生活难做,她心里暗自吃了一惊,却不承认不知道厂里的情形,装出也知道的神情,慢吞吞地说,“厂里生活当然不会好做,从前也难做,巧珠为啥没早产?”“这个,那时阿英没当夜班,”余大妈看她那股坚持劲,料想她不大了解厂里的情形。她深知这位老好人的脾气,顺着她的嘴说,“是呀,从前生活也不好做,听说,现在的生活更难做,细纱间里头断的数不清,连上小间的工夫也没有,有的把尿就撒在裤子里,有的饭也顾不上吃,有的放工腿都麻木了……这些,我想,你一定晓得。”
余大妈的眼光望着她眼角上的扇形皱纹和鬓角上花白了的头发。她会意地点点头,并且叹息了一声,说:
“这个,我晓得。”
但她心里说:怎么学海和阿英回来都没有谈起呢?阿英早产的情形怎么样,她也不甚了然。她想到床边去问问阿英,又怕触动阿英的心事,也露出自己对这些情况不了解。她暗中对自己说:“等学海回来问他。”
“生活不难做,阿英不会早产的。”
巧珠奶奶心里想,阿英早产真的和命运没有关系吗?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菩萨在给人们做主,安排一切,不然为啥有些人生下来就有钱,有些人生下来就受苦呢?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说,“这也是命啊。”
“也是命?”余大妈以为她同意了,没料到她进一步固执自己的看法。
“当然是命,”巧珠奶奶的口气非常肯定,“不是命苦,怎么会做厂?不做厂,生活难做也没关系。”
“做厂也不是命苦,”余大妈摇摇头,说,“从前做厂没面子,现在做厂可光荣,是工人阶级哩,最吃的开哪。”
“一样,都是做厂。有钱的人家,哪个做厂?”巧珠奶奶撇一撇有点干瘪的嘴,说,“前生没修,今生才受苦——做厂。”
“做厂也不是受苦……”
余大妈的话还没有讲完,草棚棚的门好像有人砰砰敲了两下,她说:
“有人敲门?”
巧珠奶奶凝神一听:门外静静的,没有人继续敲门,只听见晚风像一个贼似的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细细的响声,吹得巧珠奶奶的腿有点发冷。
虽然再也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门外确实站着一个人:谭招弟。她听说阿英在车间早产了,心里痛楚。第二天想去,汤阿英和刚生下的孩子到医院去了。过了一天,又听到孩子死了,她心里更痛楚,偷偷地掉下了眼泪。昨天想来,走到半途上又退回去了。她怕在阿英家里碰上细纱间的人,在阿英面前冲突起来,说不过去。今天放了工,估计没人会来,赶到阿英家,轻轻敲了两下门,发现草棚棚里有人在谈话,就没有再敲门。她想回去;但隔着一扇门,进去马上可以看到阿英,又不忍离开;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外边,悄悄听门里的动静。
门里边有人继续讲话:
“做厂不苦,有钱的人为啥不做厂?”
“有钱的人剥削穷人,当然不做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