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三章
,又摇摇头,伤口受不了。于是,她把暧壶里的开水倒在茶杯里,将药棉在开水中沾湿,对着镜子清洗起脸上的伤痕来。皮肉开裂的伤痕里有泥土,清洗引起的疼痛就好像再一次撕裂自己的面孔,她忍痛清洗着,她要脸面。
把伤痕洗净之后,轻轻涂上消炎的药膏,她又看了看自己已经破碎褴褛的上衣和裙子,再没有一点力气照顾自己了。被雨水浸泡了一天的衣服,已被体温烘得半干。现在最影响她的是臀部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试了又试,才能在大腿的某个狭小部位找到与椅子接触的安全区。她只能悬空着臀部,轻轻坐在床边。夜深人静中,她此刻真正想念的人是已去世的母亲。
母亲的照片在写字台上的一个小镜框里,神情很严肃,很辛苦,当然,也很漂亮。不知为什么,她觉出自己的眼睛潮湿了。母亲一生中只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这次失败的婚姻留下两个记录:一个,是她这个女儿;另一个,是对所有男人的不信任。她独自一人将女儿带大,女儿从小也便在没有父亲的家庭中长大。米娜经常羡慕别的女孩子,当看见她们被父亲手拉手领着在街上玩耍时,她常常会呆呆地站住,直到他们的背影远去。这时,她往往会咬住自己的手指,好像对手指的吮吸能够克服内心的寂寞。在童年的想象中,最经常的故事就是有一天突然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了,他拉着自己的手说:我就是你的爸爸。每当她在书籍中、电影中看到某个了不起的男人时,她就会在心中编织一个故事,让这个男人最终以父亲的身份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这种时候,她会对母亲生出些许怨恨:怨恨母亲没有为自己找下一个好父亲。
懵懵懂懂中,卢铁汉高大的形象出现了,他侧对着自己走过去,又站住,转过那大理石一样高耸的额头看着她。这原本是一个令人恐怖的形象,她最初觉得他像一个阴险叵测的坏人。当那厚厚的嘴唇嚅动着说话时,更让她觉得一种冷酷。然而,随着他们的接近,她却慢慢感到对方的和善,这种和善淡化了他相貌的狞厉而衬托了他身份的高贵,并且和自己一贯想象的父亲有了远远的一点联系,当然,比自己想象中的父亲更遥远,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更像爷爷。
夜深了,校园里一片寂静。她觉出夏日的闷热,挣扎着欠起身,关上台灯后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窗外泻进来的新鲜空气给了她奇妙的自由感觉,她顾不得对蚊虫的禁忌,将纱窗也打开了。大雨过后的后半夜显出了透人的凉爽与湿润,近处的几个单双杠在黑暗的楼影中无声无息地构成着几何图案。黑色的楼影过去,在月光的照射下,体育器械室的平房屋顶像帽檐,帽檐下是一扇一扇映着月光发亮的玻璃窗,像审视的眼睛。再远处,就是月光下的大操场了,相对的足球大门隔着遥远的距离虎视眈眈。沿着学校的围墙,一排高大的杨树在深夜中像深色的山脉将校园围住。杨树后面是圆明园遗址,一片野草坡中,竖立着英法联军焚烧后遗下的石柱、石门和零零散散裸露在土地外面的石基。大片大片的湖泊里长满了芦苇。夜空中芦苇的气息、野草的气息、杨树的气息像睡神一样游荡着。更远处就是麦田和稻田包围的村庄,隐隐约约能闻到远处飘来的稻香。麦子刚刚割过,留着麦茬的土地被雨水浸湿后,将麦草的香气播散得十分遥远。宁静中听到水流的声音,小河就在操场边那排杨树的后面,几个肤浅的小小落差,让河水发出占领夜晚空间的音响,间或听到农村的犬吠。月光如此明亮,居然还听到雄鸡打鸣的声音,她不由得想到了高玉宝“半夜鸡叫”的故事。
看着窗外黑暗而又明亮的夜色,看着操场上一片片雨后的积水在月光下镜子一样发亮,她多少忘记了一天来的遭遇,或者说正视了自己的遭遇。她不死,她要好好活下去。第一,要想办法养好伤口,特别要养好脸上的伤口。要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容貌。第二,要应付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