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杰明传
学趋之若骛,唯有没受邀请的我,举步惟艰。
此时的古杰明,已离开部队,他没有工作,是一无业游民。我在大学教书,乃堂堂知识分子。此时跑来见我,古杰明觉得有攀附之嫌。若是他混得不错,一定会接受我的邀请,让我体会做东的自豪和快乐。我自认为懂得古杰明的心理。
当年他在部队给我写信,气宇轩昂(照片为证),前途无量(信中近况),何以三年不到,竟落得浪迹四方?
因为打架。
部队一向老乡观念很强,江苏人柔弱,常遭欺负,当然,那是因为没有古杰明。
古杰明一来,事情立即改观。他白天在教导队受训,晚上,如水的月光下,教授同连队的老乡。但见营房前黑影憧憧,江苏人成双着对,相斗犹酣。由于禁止发声,看上去就像一些皮影。
部队不是高良街头,较量的方式也非单打独斗,须做到训练有素,团结齐心。
随后的一场大仗,使江苏人声名大震,古杰明更是脱颖而出。这空前绝后的一架将留名军史,直打得全团彻底解散。古杰明携同仁俩战友,复员回到高良。
他虽未受任何处分,也没有被安排工作,就这样不伦不类,不城不乡,甚至也没有户口。古杰明幽灵一般,倘祥在高良街头,在此落脚休整,活动范围却辐射整个华东。古杰明丝毫没有委靡之相,四处奔走,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去某战友家赴宴,或踢一场足球,无非是游戏玩乐,古杰明做起来总是满怀激情,一丝不苟。
他有一个松散的团伙,组成者主要是当年的同学和部队里结识的战友,以及比他小三岁的弟弟。以古杰明的声望,完全可以自立为王,独霸一方,但由于他自由的天性,不喜束缚,在团伙里勉强做了老二。比较集体斗殴,他更喜欢单挑,据说古杰明平生几乎未逢对手。
且说金秉尤其时已是高良一霸,无恶不作,手下喽罗众多,古杰明与他相约在高良县靶场,一决雌雄。这是等待已久的时刻,我少年时代曾反复琢磨,即便此时我早已成年,听闻这事仍怦然心动。我迫不及待地问宋大伟:“到底谁输谁赢?”
大伟故弄玄虚,又是点烟又是喝水,完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一拳,古杰明就把金秉龙打飘起来了。”
他说得如此轻巧,但也不及古杰明解决金秉龙,不费吹灰之力。宋大伟有幸在场,而我只能根据他的描绘想象。
我看见月光照耀空旷的靶场,两条黑影,越过潮湿的草地相互走近。金秉龙依然比古杰明高大粗壮,但在此景色中,不必为弱小者担心。两人稍一接触,一方便被弹走,有如疾风中的落叶,顿时无影无踪。留下来的那人,是影子分明的古杰明。
请您务必不要介意我的夸张,古杰明满足了我多年的好奇和梦想。他战胜金秉龙是不争的事实,虽未经三百回合的恶斗,一招致胜也同样过瘾。
七,被捕和坐监一九八三年夏天,古杰明在高良被捕,大约在同一年深秋,被拉至徐大弯枪决。
我之所以记得大致时间,是因为历史有案可稽,首次“严打”斗争在当时的中国,正如火如茶地进行。
我的一个诗人朋友,素来风流,因搞女人名声显赫,其时也因流氓罪被捕。本着“从重从快”的原则,诗人险些被处以极刑—一听说上了第一批枪毙名单。第二批枪毙名单中他已位居末尾,处于可杀可不杀之列。到第三轮杀人开始,我们的诗人已信步走出牢房,在屈原酒家摆酒,庆贺他劫后余生。
当时,我完全被诗人的事所吸引,为他担心受怕,以至四处奔走,为疏通关系努力。未曾想到,我的另一个朋友也同时人狱,需要帮助。早在古杰明人狱之前,他就与我断绝往来,监狱的高墙,使彼此隔绝更深。况且他远在高良,我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