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杰明传
,很不正常,身影却很熟悉。会计告诉我:那是古杰明的弟弟,如今是有名的疯子,流浪高良街头。我情绪激动,要将他接入房间,会计连忙把我阻挡。意思是不要给他惹麻烦,要不我就将此人带回南京?当时我瞟了女友一眼,发现她满脸厌恶。因此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那人挣扎,与铁门和空气搏斗。不知过了多久,会计和宋大伟他们都走了,房间里的灯仍然关着,女友也已发出轻柔的鼾声。我仍然站在窗前,吸着烟,犹如在几年前的梦中。
后来我推醒女友,骗她说去看星星。我们沿着疯子消失的方向,一路小跑,来到共水湖堤。我又看见渔火点点墙桅林立的港湾,灯火的倒影曲折又细长,这景色是我的女友见所未见。倾斜的星河,有力的湖风,是我献给伊人最好的礼物。她咯咯地笑着,将我依偎得更紧了。面对这良辰美景,我不禁生疑:难道此处的道路不通向徐大弯?难道那可怜的囚犯不是从这里经过,并一再回头?我终于找到了那爿房屋,古杰明曾在此宴请我……第二天上午宋大伟和粮食局会计领我们去了黑大桥。那桥已完全变样,又宽又平,是如今的交通要道,我差一点没被疾驶而过的车辆撞倒。本人赶紧回避,手握金属栏杆,眼望河水,以镇定心神。这一望几乎使我魂飞魄散,桥下波涛汹涌,夹带旋涡,哪里还是我熟悉的小河?明明是一条大江。我犹如站在家乡的南京长江大桥上,凭栏远眺:江面有巨船列队而行,两岸不见丝毫田野的绿色。各类奇形怪状的建筑物中,我再也找不到古杰明的家,当年桥下的第一栋青砖瓦房。
我想起那屋后的竹林以及屋前的泡桐,紧靠河边有一条狭长的田地,古杰明的母亲每日耕种。她是农业户口,但不必去生产队劳动,因为古杰明的父亲在县城工作。除了忙活自留地,还饲养了大量家禽,喂了猪,当年的河边人家鸡飞狗跳,一派繁荣景象。那条小河也不是现在的大江,水质清澈,淙淙流过,古杰明在此扎猛子,掏螃蟹,项晓红在此洗脚(此去上游五百米是农村分校),我有时也下到河中,体验安全的危险。
我想起古杰明家位置的特殊,以著名的黑大桥为界,古杰明提着步枪去桥东打猎,或者背着书包约我上学。我们搭着肩膀,走过县城唯一的大街……。那时我家在此去不远的食品公司内,如今也无迹可寻。
我想起某年春节,大年三十,我曾陪古杰明去过医院。他手提一只巨大的篮子,碗盏叠摞,内装干果菜肴,还有馒头花卷。篮子之沉,即使是古杰明这般健壮的人也要我从旁搭手。原来是古杰明父亲的一位老友开刀住院,估计他的家属无心准备过年。古杰明的父亲命妻子倾其所有,装人篮中。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矮小黝黑的碗柜内过年的食物之少,而装人篮中的又如此之多……宋大伟告诉我:那河重新拓宽了(这还用说?),现在看到的黑大桥也是后来建的(明摆着的事实)。他说:“古杰明家的房子早扒了,河道取直了,他家的位置在如今河床的中央。”
粮食局会计说:“如今黑大桥下第一家是一公共厕所,此公厕非同一般,值得一看。”
我们来到桥下的豪华样板厕所小解。据说此厕所耗资七十万,分上下两层,外镶五彩马赛克,内点印度卫生香,乃是从东方进入高良的第一座建筑。县里的门面,难怪如此讲究了。
我拒绝了大伟他们去徐大弯的建议,也不打算去古杰明的坟前。就在这黑大桥桥头,燃起自己抽的香烟。虽然一切皆变,那“黑大桥”三个字仍被镌刻在栏杆中间的一块水泥上,就权且将它当成古杰明的墓碑吧。我对着“黑大桥”三字三鞠躬,一面朗声诵道:“亲爱的老友啊,你已家破人亡!”
1998.12.1 —1999.1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