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走开老远还回头看我。
我知道这是一个好人。
我一辈子也没法忘记那个人和那所学校。当然,在那个告别的早晨我就知道还会去找他的,但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动身。
那时我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怀念母亲和小茅屋了。我在一种惨厉的鸟鸣中、在突然坍塌的土崖前,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儿——母亲生病了吗?小茅屋里又有了新的不幸吗?我听说如果至亲有了大事情,远方的儿子必会感到什么,必会有预兆的……我不敢回到那儿去,因为母亲不让我回去,她不仅如此,而且让我永远也不要提起我在平原上有个父亲。
我想在怀念平原时排除父亲的影子,总也没有成功。他会跟我一生,缠我一生。我的全部不幸都将是因为有过那样一个父亲,这在后来终于——得到了证实。
我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历尽艰辛,而且苦难好像才刚刚开始。他毁坏了我少年的欢娱、青年的爱情、中年的安定,或许还有老年的清福……奇怪的是我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思想他感念他,这已经是无法回避无法改变的了。
柏慧,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最早倾听我父亲的故事的人就是你。而我因为违背了妈妈的叮咛,报应再大也该认下。只是……
我继续在山雨或大雪蒙住的山间奔走。你见过那些可怕的流浪儿了吧?我那时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手脚全是泥巴、伤口,头发上沾满了屑末、草籽。我在村边草垛子里捱过冬夜,弄出的声音惊动了街头的狗,它们一夜不安地嚎叫。它们不理解一个孤单的野人,它们那时并不认识我。
可是我从小就发现了自己有一个特殊的、引以自豪的能力。即我有贴近动物、与它们互通心情的本领和特长。所以当我发现一只与我为敌的狗或猫、野鸟之类,就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懊丧。我在别人面前总是掩藏了这懊丧。
我懂得极多的动物——它们的习性、语言、奥秘、隐忧……我发现我的手一挨到它们的躯体,它们就欢天喜地。我在任何时候——直到有了长长的复杂经历的今天,都自认为与它们有共同的利益和深深的默契。我想这可不是一个误解。
我曾多次领悟了一个动物的自尊——我知道所有四蹄动物的共同忌讳:它们的全部自尊差不多都在胡须上。如果不是与之相处长久,随便捋动它们的胡须是会引起暴怒的……而在它们的脊背上放一只手掌,却立刻会博得一份信任。它们这时就滋生出好感,回头亲切地看你一眼……
那时我蜷在草垛深处,面临着一群狗的狂吠围攻,觉得这个世界的全部都在拒绝我、嫌弃我,我真的没有出路。
如果钻出草垛就会冻个半死。如果天亮了还不赶紧伸手讨要就会饿昏,因为我已经空腹好久了。这样的夜晚我想得太多,思念多少也可以用来抵挡饥饿。当然是想妈妈、想故去的外祖母、老爷爷,还有紧随身后的大青。我在那些未曾谋面的人身上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比如外祖父、爷爷、奶奶,给父亲巨大帮助的叔伯爷爷……我每次都故意将思绪在父亲面前停止。
尔后就是想quot;义父quot;了。我如果当初老老实实跟上中年男子去认下他,这时就容易多了,起码也有个安身之处。我太拗了,又太自尊。这自尊是小茅屋给我的,它大概要跟随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