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孤单与孤独
念,使她回来,使她允诺。但是,看着她,诗人千年的渴望竟似无法诉说。
性命悠关的语言丢在了“荒原”。
L颤抖着跪倒,手足无措,唯苦苦地看她。任何动作都已司空见惯,任何方式都似在往日的性乱中耗去精华,任何放浪都已平庸,再难找到一种销魂荡魄、卓而不群的语言能够单单给予她了。
写作之夜,我理解诗人的困苦:独特的心愿,必要依靠独特的表达。
(写作之夜,为了给爱的语言找到性的词汇,或者是为了使性的激动回到爱的家园,我常处于同诗人L一样的困境。比如“行房”或“房事”,古板腐朽得如同两具僵尸;“性行为”和“性生活”呢,又庸常无奇得尽失激情。怎样描写恋人的身体呢?“臀部”?简直一无生气;“屁股”?又失虔敬。用什么声音去呼唤男人和女人那天赋的花朵呢?想尽了人间已有的词汇,不是过分冷漠,就是流于猥狎,“花朵”二字总又嫌雕琢,总又像躲闪。“做爱”原是个好词儿,曾经是,但又已经用滥。)
诗人由衷地发现:上帝留给爱情的语言,已被性乱埋没,都在性乱中耗散了。
赤裸,和放浪,都让他想起“荒原”。想起在简陋或豪华的房间里,在肮脏或干净的床上,两匹喘息着的随遇而欢的动物,一个个逃离着心魂的姿势,一次一次无劳牵挂的喊叫。他看着久别的恋人,不知孰真孰假,觉得她的裸体也似空空洞洞一幅临时的幻景。他要走近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姓名,没有历史,是一个任意的别人,而过去的L已经丢在了“荒原”未来的L已经预支给了“荒原”。他和她只是:过去和未来之间多余出来的现在,冷漠的人山人海里一次偶然的碰撞,随后仍要在人山人海里隐没,或许在时空里平行,但永不相遇,互相并不存在。
镜子里,烛光照亮着诗人沉垂的花朵。L在梦中无能地成为C。
恋人走来,在镜子里在烛光中,搂住他,像是搂住一个受伤的孩子。“没关系,这没关系,”她轻声说。她温存地偎依在他肩上,吻他,炽热的手抚遍他的全身,触动那沉垂的花朵。但是像C一样,触摸竟不能让他开放。
“不要紧,”她说。
他焦急地看她。
“真的,这没什么。”
他推开她,要她走开。
她走开,从烛光中慢慢走进幽暗,远远地坐下。
时钟嘀嘀哒哒,步履依旧。夜行列车远远的长鸣,依然如旧。拉紧的窗帘外面,世界想必一如既往。
诗人的花朵还是沉睡。那花朵必要找到一种语言才能开放。一种独特的语言,仅止属于爱情的语言,才能使逃离的心魂重归肉体。
找回这语言,在C要靠凝望,在L,要靠诉说。
这可怜的肉体已经空乏,唯有让诉说着的心魂回来。
你一定要听我说出我的一切历史,我才能回来。你要听我告诉你,我是一个真诚的恋人又是一个好色之徒,我才能回到我的肉体。你要听我说,我美丽的梦想和我罪恶的欲望,我的花朵才能开放。哪怕在我的长诗之外,听我的长诗,我才能走出“荒原”。这是招魂的唯一咒语呀,你在听吗?
“我在听。”
但诗人L犹豫着。他不敢说。只怕一说,南方的夏夜就会消散,风雪中小小的月台上,又会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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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在梦里终于说了,L便从梦中惊醒,发觉他依然浪迹荒原。
鹿群远远地行进在地平线上,浩浩荡荡,涉过尚未封冻的长河回南方去。每一只鹿都紧追着大队,不敢离群。掉队者将死在北方。
它们只有对死的恐惧,害怕的唯有孤单、衰老,衰老而至掉队的危险。没有别的忧虑。它们没有孤独,那儿没有心魂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