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冠晓荷！quot;他的声音几乎恢复了平日的低柔，他的神气也颇似往常的诚恳温厚。quot;你不用害怕，我是诗人，不会动武！我来，是为看看你，也叫你看看我！我还没死！日本人很会打人，但是他们打破了我的身体，打断了我的骨头，可打不改我的心！我的心永远是中国人的心！你呢，我请问你，你的心是哪一国的呢？请你回答我！quot;说到这里，他似乎已经筋疲力尽，身子晃了两晃。

    瑞宣赶紧过去，扶住了老人。

    晓荷没有任何动作，只不住的舐嘴唇。钱先生的样子与言语丝毫没能打动他的心，他只是怕钱先生扑过来抓住他。军人说了话：quot;冠太太，这是怎回事？quot;

    大赤包听明白钱先生并不是来动武，而且旁边又有刚敲过她的钱的候补特务处处长助威，她决定拿出点厉害来。quot;这是成心捣蛋，你们全滚出去！quot;

    金三爷的方头红鼻子一齐发了光，一步，他迈到牌桌前。quot;谁滚出去？quot;

    晓荷想跑开。金三爷隔着桌子，一探身，老鹰掐膆的揪住他的脖领，手往前一带，又往后一放，连晓荷带椅子一齐翻倒。

    quot;打人吗？quot;大赤包立起来，眼睛向军人求救。

    军人——一个只会为虎作伥的军人——急忙立起来，躲在了一边。妓女象个老鼠似的，藏在他的身后。quot;好男不跟女斗！quot;金三爷要过去抓那个象翻了身的乌龟似的冠晓荷。可是，大赤包以气派的关系，躲晚了一点，金三爷不耐烦，把手一撩，正撩在她的脸上。以他的扔过石锁的手，只这么一撩，已撩活动了她的两个牙，血马上从口中流出来。她抱着腮喊起来：quot;救命啊！救命！quot;quot;出声，我捶死你！quot;

    她捂着脸，不敢再出声，躲在一旁。她很想跑出去，喊巡警。可是，她知道现在的巡警并不认真的管事。这时节，连她都仿佛感觉到亡了国也有别扭的地方！

    军人和女友想跑出去。金三爷怕他们出去调兵，喝了声：quot;别动！quot;军人很知道服从命令，以立正的姿态站在了屋角。

    瑞宣虽不想去劝架，可是怕钱先生再昏过去，所以两手紧握着老人的胳臂，而对金三爷说：quot;算了吧！走吧！quot;金三爷很利落，又很安稳的，绕过桌子去：quot;我得管教管教他！放心，我会打人！教他疼，可不会伤了筋骨！quot;

    晓荷这时候手脚乱动的算是把自己由椅子上翻转过来。看逃无可逃，他只好往桌子下面钻。金三爷一把握住他的左脚腕，象拉死狗似的把他拉出来。

    晓荷知道北平的武士道的规矩，他quot;叫quot;了：quot;爸爸！别打！quot;

    金三爷没了办法。quot;叫quot;了，就不能再打。捏了捏红鼻子头，他无可如何的说：quot;便宜你小子这次！哼！quot;说完，他挺了挺腰板，蹲下去，把钱先生背了起来；向瑞宣一点头：quot;走！quot;走出屋门，他立住了，向屋中说，quot;我叫金三，住在蒋养房，什么时候找我来，清茶恭候！quot;

    招弟害怕，把美丽的小脸用被子蒙起，蜷着身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桐芳与高第在院中看热闹呢。

    借着院中的灯光，钱先生看见了她们。他认清了高第：quot;你是个好孩子！quot;

    金三爷问了声：quot;什么quot;，没得到回答，于是放开两只踢梅花桩的大脚，把亲家背回家去。

    见quot;敌人quot;走净，冠家夫妇一齐量好了声音，使声音不至传到西院去，开始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