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卜宅近芳邻喜环碧树迎秋有乐事约种黄花
一躬。富学仁指着两个年纪大些的道:“这是舍侄,”又指着小的道:“这是大小子。”
杨杏园挨次问了。一个叫家驹,一个叫家骏,一个叫家骥。那富家驹,穿着蓝夏布长衫,是个极诚朴的样子。富家骏穿着白花丝格长衫,衣襟上插着一管自来水笔。
白白的面孔,架着大框眼镜,头上四五寸长的头发,又光又黑,一齐梳着望后。他那右手的无名指,还戴着一个嵌绿宝石的戒指。杨杏园一想,这就是那个著作家了。
富家骥,大概已有十五六岁,脸不十分白,红红的,还像受了累呢。穿着白番布的制服,裤脚只能齐膝盖,下面是花纹长简线袜,黄色厚底皮鞋。袜子和裤脚之间,露出一节肉。杨杏园看了,笑着和他们一一点头。富学仁在一边说道:“这位杨先生的学问,我是极佩服的。你们能和杨先生住在一处,真是侥幸,一定可以得到许多教训。”杨杏园笑道:“这话太客气,我们住在一处,以后研究研究罢了。”便请他们分别在沙发椅子上坐下,略为问了一点功课。一会儿工夫,电灯亮了,就有富学仁拨在这里伺候三位少爷的听差,请大家到前面去吃饭。原来是由富家厨房里,分了两个人到这面来做饭,杨杏园的伙食,也是富学仁招待了。杨杏园见富学仁这样优待,心里实在不过意。心想,说不得了,我总得和他家里这三个青年,帮一点忙。
吃过饭,富学仁告辞走了,杨杏园自回房来,只见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即送呈杨杏园先生”。旁边另写了两个字,“街坊”。拆开信封来,里面是一张粉红信纸,笔墨飞舞写的六个字,“恭贺乔迁之喜”。下面依旧又署着“街坊”
两个字。杨杏园认得这个笔迹,是李冬青写来的。她不写名字,却写街坊,自然是游戏出之。可是本人和冬青书札往还,也不下二三十次,都是端详严谨,绝没有这样说过俏皮话的。心想,一定是她有什么事高兴,所以写这几个字送给我,算是恭贺的意思。只是她既然有这封信来,我也要回她一封信,才是道理。想毕,马上在桌子抽屉里,拿出自己一盒信纸来。原是自己在琉璃厂南纸店买的,看见这个雪白宣纸,印着杨柳和折枝杏花,美丽极了,便买了回来。自己不过留着玩,一张也没有用过。今天高兴,少不得用它一张。将信纸在桌上铺好,提起笔来一蘸墨盒子里的墨,这就为难起来。心想,这要怎样个写法呢?昂着头一望,见窗子外的槐树缝里,露出一轮月亮,觉得这月亮很有意思,就望着月亮出神。望了一会儿月亮,自己忽然对自己道:“你写信呀,怎样望着月亮?”于是伸笔又蘸了一蘸墨,再要下笔,可是他提起来,依旧不知道怎样写好。凝想着,不禁抬起头来,对着电灯上的珠络又出一会神。看见珠络却纠缠在一处,便把笔杆去挑,忽然一个(虫喜)子从里面跑了出来。由(虫喜)又想到喜。心想,从前听见人家恭贺拜年,不是可以这样答应一句,“大家同喜”吗?她以乔迁之喜来恭贺,我何妨以大家同喜四个字答复她。
想着果然不错,马上在信纸上写了这四个字,旁边也不署名,照样的写了街坊二字。
写好,找了一个仿古精印的宣纸信封,把信套上,写明“复陈李冬青女士”,将日封了,便要叫听差送去。忽然一想,到底不妥。她恭贺我乔迁之喜,那是可以的,我怎样能说她同喜呢?她不深究,也还罢了,深究起来,我这搬家,是她介绍的。
岂不要生许多误会?说俏皮话,说得好,不过引她一笑。说得不好,仔细会伤感情。
如此一层层想去,把刚才一团高兴,完全打消,还自幸没有冒昧送出去。马上把信一把撕了,扔在桌子边字纸篓里。又重新在抽屉里拿出一份信纸信封来,把它放在桌上,自己却走出房间来,在院子里散步,打算想出个办法。在院里绕了几个圈儿,只听见前面的钟,当当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