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新句碧纱笼可怜往事锦弦红袖拂如此良宵
杨杏园一觉醒来,已经另是一年。那窗户纸上的太阳,又下来大半截了。漱洗已毕,喝着茶,想了半天,有一桩事好像没办,想了一想,原来是没有看报。这时忽听见吴碧波的声音在外面喊道:“恭喜恭喜。”说完,人已经进来了。杨杏园道:“你这崭新的人物,还好意思拜年。”吴碧波道:“人家都以为过年好玩,我反觉得今天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昨晚上打了一夜的牌。天亮了,又无可消遣,便和几个打牌的,专门走小胡同,看人家门上贴的春联。这种事情,好像很无聊,其实有趣的很。譬如介绍佣工人家的门口,贴着‘瑞日芝兰光甲第,春风棠棣振家声’。又像寿材店门口,贴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牛头不对马嘴,却是偏偏又有些意思。仔细一想,不由得你不发笑。”杨杏园道:“这一早晨,你们都是干这个玩意吗?”吴碧波道:“糊里糊涂一跑,由北城到南城,走的路实在不少,可是好的对联,却不过一两副。他们到了南城,逛厂甸去了,我却来找你。”杨杏园道:“去年何剑尘拿着许多红纸回去,大概写了不少的对联,你何不去看看?”
吴碧波道:“你也闲着没事,我们一道去谈谈,好不好?”杨杏园正在无可消遣,也很同意,便和他一路到何剑尘家来。
走到门口,并没有看见贴春联,却有两辆人力车,放在大门边,好像是等人的样子。杨杏园道:“我不进去了,这不是他家里来了客,就是他夫妻两人要出去。
何苦进去扫人家的兴。“一言未了,只见何太太穿了一身艳装,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二十开外的姑娘,长发堆云,圆腮润三,双目低垂,若有所思,皓齿浅露,似带微笑。不事脂粉,愈见清灌。她身上穿了一件瓦灰布皮袄,下穿黑布裙子,肩上披了一条绿色镶白边的围脖,分明是个女学生。和何太太艳装一比,越发显得淡雅。何太太一眼看见杨杏园和吴碧波,便道:”请家里坐。剑尘在家里。我不久就回家来的,回头我们再打牌。“说着她和那位姑娘坐上车子,就拉起走了。
杨杏园道:“很奇怪,他家里哪里来的这一位女学生?看她样子,朴实得很,绝不是何太太的旧姊妹,也不是何剑尘的亲戚。这却教人大费思索了。”两人走进门,直往何剑尘书房里走去,只见他面前桌上,摆着两个围棋盒子,一张棋盘,一本棋谱。他眼睛望着棋谱,一只手两个指头,夹着一粒棋子,不住的在桌子上扳。
一只手伸在盒子里抓棋子。全副精神,都射在棋盘上,两人走了进去,他并不知道。
一直等他们走到桌子边,抬头一看,两手推开棋盒子,才笑了起来。杨杏园道:“尊夫人刚才上车,想是逛厂甸去了。你怎么不前去奉陪?”何剑尘道:“她是去拜太师母的年,我怎么好陪着去?”杨杏园道:“你又信口开河,她哪里来的太师母?”何剑尘道:“你们刚才进来,看见她身后还有一个人没有?”吴碧波道:“不错,她后面跟着一个女学生。”何剑尘笑道:“那就是她的先生,有先生自然就有太师母了。”杨杏园道:“这一位女西席,是几时请的?怎么我们一点儿不知道?”何剑尘道:“说来就话长了。有一天我在敞亲家里闲谈,说到女子的职业问题,我敝亲告诉我,说正是很要紧的事,不过不可本事太好了,太好了,就怕没有饭吃。我说,这话太玄,我就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说:“现在有个女学生,书也读得好,字也写得好,她丢了正经本领,只靠绣花卖钱吃饭,你想这不是本事太好的不幸吗?’我就问:”这是什么缘故?‘他说:“这个女学生,原是庆出的,父亲在日,是个很有钱的小姐。后来父亲死了,嫡母也死了,她就和着她一个五十岁的娘,一个九岁的弟弟,靠着两位叔叔过日子。两个叔叔,一个是金事,一个还做过一任道尹,总算小康之家,不至于养不起这三口人。无如她那两位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