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钢筋裸露出来,像被炸断的血管。我的这种感觉在十年之后找到对应。十年之后我26岁,认识了一位钦州地区的诗人严之强,他在一首诗里写了这座桥,写那些裸露的钢筋是被炸断的血管。后来,中越关系恢复正常,这座有名的大桥再度修复,严之强写道:修桥,就像是对接那些血管。但是十年前,我孤零零地站在桥墩旁,傻乎乎地等待牛青松。
在我等待的过程中,有几丝夏天的风掠过发梢,桥下三四十米宽的河惊涛拍岸,对面是连绵的小山堆,上面布满碉堡。我向一个路人打听这条河流的名字,他告诉我叫北仑河。我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仍然没见牛青松,他失约了。正这么想着,一具膨胀的尸体从北仑河上游漂下来,一直漂到桥墩边。死者拖着长长的头发,像是一个女人,但我仔细看了一下,死者的嘴角和下巴挂着浓密的胡须,绝对不是女的。尸体在桥墩边逆时针转了一圈,向着下游漂去,他的五官和下巴、胡须消失了,尸体更像尸体。
我的脊背一凉,对着漂出去十几米的尸体叫了一声哥。尸体停了下来,并且慢慢地靠向河岸。我看见放大了的牛青松,他的身上布满伤疤。我说哥哥呀,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说完,我一下子瘫坐在河边,对着哥哥的尸体痛哭,尖锐的哭声穿透异乡的天空,像一阵雨落在北仑河两岸。我忽然觉得我像一只遗落在荒原的羊羔,很孤单,好像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凄凉地坐在河边……哥哥的尸体紧贴着河岸一动不动,河水从他的下面走过,波浪鼓荡着他。他做着要站起来的模样,但他怎么也站不起来。我把姐姐亲手包的粽子丢下北仑河,三个粽子激起三朵浪花,我感到粽子像刚从滚水里捞起来那么烫手。一切都充满着暗示,姐姐发烫的粽子,还有哥哥在桥墩边逆时针旋转的一圈。哥哥是不是要告诉我,他迟到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