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琴弦的呜咽
瘦瘦的身躯和蓬松的头发。学学问他,你踢什么位置?他说,踢过前锋,也可以拉边或者在中路。穆铮笑了,一个人能做我们两个人的事呢,真棒。姐姐看着穆铮说,等你病好了,你们仨可以一起踢球,我呢,就静悄悄地看。要是踢得好,拿了冠军,就教你们唱Wearethechampions,皇后乐队的歌,意思是“我们是冠军”,champion就是冠军哦,记住了吗?
穆铮想呀,要真有一天,三个人成为队友,而黎菀姐姐给我们唱歌,那我和她肯定都已经好起来了吧。战胜病魔可比拿足球比赛的冠军难多了呢——到时候我可就是冠军中的冠军了。
姐姐,穆铮哥哥还好吗?黎彬无心的问题让病房陷入了沉默。白色的墙壁让这个不大的空间像一条在海里飘摇的透明小船,作为水手的病人们谁都不知道此刻的风平浪静会维持多久,自然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那条岸在哪里,何时将会抵达。健康的人尽管与病人风雨同舟,但他们的脚始终站在叫“生命”的海岸线上。得了病的亲人朋友即便就在身边,属于他们的生命之火却在风云莫测的大海上摇曳,永远不知明天是熄灭于对岸,还是重新回到此岸熊熊燃起。
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的身体很棒。你们会回到绿茵场上,迎着太阳一起奔跑,就像三棵追着阳光的小树。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不管我那时在哪里,只要走到阳台上,把窗户打开,我就能看到你们的身影,听到你们的小脚踢到皮球上的声音。她是这么说的吧,记不清了。孩子们听了都很开心,穆铮几乎产生了自己明天就会康复的错觉。
但现在回忆起这几句话来总有点不舒服。
穆铮有点嫉妒黎彬,不只是因为他有健康的身体——对于病人而言,每个健康的人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身体与处境的异样。世界真荒唐,两个一样大的小孩,都喜欢足球,都喜欢音乐,一个健健康康,可以去读书上学,另一个却躺在病床上,不知道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人间还是天堂。凭什么我是那个躺着等死的小孩呢?我做错了什么呢?每当这种奇怪的问题扑上来,穆铮就想掉眼泪。可是他能掉给谁看呢?妈妈在身边时他是不能哭的。她不在的时候他也不能哭,病房里比他严重的人可不少,尤其是隔壁的姐姐。还在读幼儿园大班的那一年,爸爸带着他跟学学去打疫苗。那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早上,云淡风轻,阳光温和,穆铮不会想到二十天后他的爸爸会成为英雄,并自此在他身边消失。医院的注射室里填满了小朋友,哭喊声不绝于耳,加上逃避的脚步和家长的追赶,闹腾得仿佛赶集。爸爸穿着便服,摘下了警徽警帽,就像所有的爸爸那样普通。他非常温和地对穆铮说,你待会先去,学学比你小。要是害怕了,可以哭,但别喊出来,因为喊出来了会更怕的,学学也会跟着害怕,明白吗?穆铮懂事地点了点头,牢记着爸爸的话。他发现学学也异常认真地听着,跟他一起点了头,幅度比他还大。那天他们俩是注射室里少有的没哭没闹的小孩,得到了护士和爸爸的表扬。
爸爸不在以后,穆铮没有忘记这种为人处世的方法。最多是埋在被子里流泪吧,不叫任何人看到,尤其不想让一旁的姐姐看到。偶尔之间,他觉得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不只是为了妈妈和学学,以及不在了的爸爸,他也在为隔壁病床上的人活。多活一天,身体变得更好一点,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希望的,尤其是旁边的姐姐。
不过还是被识破了。大白天裹着一团颤抖的被子,怎么瞒得过人家呢?她很勉强地走下床,拍打着那一团被子,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在换裤子。你换了十分钟了,她说。掀开以后,她看到他的脸哭得跟小花猫似的。想妈妈了吗?还是想你的小伙伴了?她问。他只是摇头。她说,把眼泪擦干,你可是小男子汉了,别哭。她躺回床上,哼了一段只有他能听见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