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万人敌扶苏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冻结的江面,听不出丝毫波澜。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眸子扫过蒙恬那张沾染血污、写满疲惫与震撼的脸,最终落在他身后一名被两名玄甲军士死死按着、兀自挣扎不休的俘虏身上。
那人身形魁梧,满脸血污,甲胄破碎,身上数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他双眼赤红,如同濒死的凶兽,死死瞪着扶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充满了无尽的仇恨与不甘。
此乃项梁麾下大将,钟离昧。蒙恬沉声道,项梁身中数箭,弥留之际,以此人断后,掩护项羽突围。力战被擒,宁死不降。
扶苏的目光落在钟离昧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像极了另一个时空里,那些曾与他争锋、最终倒在他铁蹄之下的枭雄猛将。他微微抬手。
按着钟离昧的玄甲军士立刻松开了力道,但仍警惕地按着刀柄。
钟离昧失去钳制,身体晃了晃,却硬撑着没有倒下。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吼道:扶苏!暴秦无道!天必诛之!我王(项梁)虽薨,少将军(项羽)必为我等复仇!江东子弟,宁死不屈!尔等秦狗,终将……
噗嗤!
一道乌光快如闪电!是扶苏身后一名玄甲亲卫腰间的短匕!
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没入钟离昧的咽喉!将后面恶毒的诅咒彻底堵死!
钟离昧的咆哮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涌鲜血的脖子,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那双赤红的眼睛,至死仍死死瞪着扶苏的方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城楼上死寂无声。只有寒风卷过旗帜的猎猎声。
扶苏的目光从钟离昧尚有余温的尸体上移开,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蝼蚁。他再次望向东南,那片江水奔流的方向,声音如同浸透了江水的寒冰:
宁死不屈寡人成全他。
传令虎贲中郎,扶苏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撕裂长空的铮鸣,休整半日!埋锅造饭!明日拂晓——
他的手臂猛地抬起,如同出鞘的利剑,狠狠指向那大江奔流、杀机暗伏的东南!
兵发乌江浦!
寡人,要亲眼看那‘万人敌’……如何不屈!
乌江浦。
奔腾的江水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水势稍缓,却也更加湍急浑浊。铅灰色的天空低低压着江面,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岸边的枯草和嶙峋的礁石上。
江滩之上,一片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寨,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巢穴,透着一股惨烈与绝望的气息。营寨依着几处陡峭的江岸高地而建,木栅残破,拒马歪斜。万余楚军残兵蜷缩其中,大多带伤,甲胄不全,脸上写满了疲惫、恐惧,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营中弥漫着伤患痛苦的呻吟、劣质草药刺鼻的气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营寨最前方,一面巨大的项字战旗在寒风中猎猎狂舞。旗下,一人按剑而立,如同孤峰峙立。
项羽。
他未着甲胄,仅穿着一件沾满血污的黑色战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上,却布满了血污、烟尘和难以掩饰的疲惫。虎口处早已崩裂,缠着染血的布条。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燃烧着狂傲与野心的重瞳,此刻却深陷在眼窝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沉的悲怆与不屈的火焰。
他的目光,越过浑浊翻腾的江水,死死盯着对岸那片被低垂铅云笼罩的、死寂的滩涂。那里,是秦军的方向。那里,有杀他叔父、踏破江东的仇敌!
少将军……老将范增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项羽身边,苍老的声音嘶哑而沉重,如同破旧的风箱,秦军……秦军主力已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