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一年
他和他的小姊姊对坐在石阶上。小 姊姊只低着头织绒袜子。他左手握着绒线球,右手抽着线儿,呆呆的坐着。恋家惜 别的心绪,也和这绒线般,牵挽不断的抽出来,又深深密密的织入这袜子里。
十三岁的年纪,就要离家远去,自然是要难受的。然而他是个要强的孩子,抵 死也不肯说恋家不去的话。只因他不肯说出,他的眼泪只往心里流,加倍的刺伤他 的心。
当他去投考大学附中的时候,他父亲不过是带他去试一试罢了,不想到竟取上 ,名次又列得很高,他自己非常的喜欢。母亲说他太小,取上也罢了,不去也使得 ;离家太远了,自己也难受,家里也不放心。父亲也是这么说。他自己却坚执要去 ,说男儿志在四方,岂可坐失机会!他小姊姊也说是去好。两个小孩子,一吹一唱 ,高兴的了不得。他父亲和朋友们谈起,他们都着实夸奖他;又说那大学的进学考 ,限制得很严,难得取上了,不去很可惜。——商量的结果,还是定了要去。
他母亲忙着替他收拾这个,预备那个。小姊姊也不和他打架了,成日里两个人 厮守着,又将自己最爱的一管自来水笔,也送给他——他们为这一管笔曾拌了一回 嘴,至终被他小姊姊得去了,现在又无条件的送给他,他倒觉得不好意思。
——小姊姊只比他大一岁,所以在他们的称呼上,都加上个“小”字。
离着动身的日子,只有三天了。他渐渐的觉得难受起来,小姊姊也是如此,只 是他们都不说出。小姊姊要替他织一双绒袜子,织了三天才成了一只。
这时父亲和一位年轻的朋友,从外院进来。小姊姊只管低着头,他也装做没有 看见。等他们一齐进入客室,小姊姊和他同时抬起头来,笑了一笑。
父亲在客室里唤他。他连忙放下线球,走了进去。父亲说:“这是大学教授周 先生,后天你便跟他一块儿走,周先生好照应你。”他便鞠了一躬。周先生看着他 ,和他谈几句话。
他站了一会,搭讪着又走出来。
小姊姊悄声问:“叫你进去作什么?”他说:“叫我去见周先生,后天和他一 块去。”
小姊姊说:“是大学的周先生么?他的夫人我认得,是个很好看的……”
父亲同客人又出来了。他便站起来。小姊姊只得也鞠了一躬。
吃饭的时候,母亲笑着说:“你要走了,叫你父亲带你和小姊姊出去玩一玩罢 。”他摇一摇头说:“我不去,只在家里便好,出去又烦得慌。”小姊姊说:“我 那袜子还没织完呢。”
父亲说:“等你织完,他也毕业回来了。”母亲不觉笑起来。
他在家里也忙了两天。有些东西,小姊姊一定要他带去玩,他一定要留在家里 。母亲看了笑说:“有现在的相让,当初又何苦为这些东西生气?”他们都笑着, 一面只管忙忙的,丢下这个,拾起那个。
这一天晚上,母亲叫他到屋里去,打开箱子叫他看,说:“这边是夹衣服 ,这边是棉衣服,天气一冷,千万记着换上;这底下是被单……”他只管点头答应 着。父亲站在一边笑着说:“你不必吩咐,他哪里记得这许多?横竖冷了,也一般 的知道穿。”这时小姊姊从自己屋里进来,说:“好容易赶完这双袜子了,放在这 边角里,你可记着。”放下了袜子,又说:“这是信封,都贴上邮票了。”他 接过来说:“我已有了不少的信封了,做什么又给我?”一看那十二个封面上都已 写好了,都是他小姊姊的名字,他随手也放入箱子里。
仆人进来,将几件行李都捆好了。母亲和父亲又嘱咐他好些话。他这时真是伤 心了,几乎撑不住,心想不如小姊姊也和我打架,家里的人都不理我,我去倒觉得 无有牵挂,这样真是太叫人难受。父亲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