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天赐传(13)-领文凭去
家里带一块点心到学校去吃是“寒蠢”。在学校里买才是真理。看着老黑的孩子们啃老玉米,他硬咽唾沫,也不肯接过来吃,他们不懂卫生!在学校里,比上那些有手表的,他藐小得很,比上老黑的儿女们,他觉出他是了不得的。
到了快毕业,他更觉得不凡。八棱脑袋的,据说,还得留级;别人都可以毕业,得文凭。天赐知道毕业不是什么难事,他准明白:这四年就那么晃晃悠悠的过去了,他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比起八棱脑袋的来,他觉得到底他是心中有点玩艺;八棱脑袋的算数才得了五分!老师说了:八棱脑袋的设若得十分,就也准他毕业,他偏偏弄了个五分。天赐得了四十五分呢!况且国文是七十五分!豆细工,他拾了别人不要的一个,也得了六十分!他一定可以毕业。连妈妈都尊敬他了,快毕业的学生!他得要一双皮鞋,一管带卡子的铁杆铅笔,一转就出铅,一盒十二色!妈妈都答应了。妈妈得去看毕业会;爸也得去!叫爸穿上绸子大褂。“爸毕过业吗?”他问妈妈。妈妈不能不说实话:“爸没有上过学校。”天赐有点看不起爸了:“爸的国文没得过分数!”他点头咂嘴的,带着小学毕业生——特别是云城的——那种贫样。
他就是不敢惹四虎子。一来因为他俩平日的感情,二来因为四虎子拿着他的短处。
“咱哥俩问你,”他还用着几年前的言语,“上海在哪儿?”“上海?离天津不远!”
“你不知道,结了,完了!”
“不知道又怎样呢?”四虎子反攻。
“等我拿国文去,”天赐转了弯。
“没人爱看你的臭国文!我问你,下雨的时候,谁把你背回来?说!”
“咱哥俩呀!”天赐折溜子,知道下大雨要没人背着是危险的。
“结了,完了,”四虎子故意的学着敌人的用语。“少跟我耍刺儿;不高兴,背着背着一撒手,扔在河里喂了王八,我才不管什么毕业不毕业!上海在哪儿喽,瞎扯臊!”“那反正,反正,结了!”天赐窝了回去。
“别长习气,蒜大的孩子!”
“你才是蒜,独头蒜,蒜苗!”
“去,一边去,不用理我!”
“偏理你!”天赐过去抓四虎子的痒痒肉,四虎子也不笑。天赐没脸,可是知道四虎子没真生气,也心中承认自己是有点装蒜。他从此不再对四虎子施展学问,表示身分。他得真诚的拿四虎子当作朋友。四虎子晓得他的一切。真毕业了。开毕业会这天,天赐极兴奋。穿上了新皮鞋,胸袋上卡住了一转就出铅的笔。走路很用力,为是增高皮鞋的响声;可惜拐子脚,两脚尖常往一块碰,把鞋尖的皮子碰毛了两小块。一边催妈,一边催爸,去看会。他没觉到学校给了他什么,可是他今天特别的爱学校,学校今天给他文凭——连爸都没得过!四虎子在门口又向他吐了吐舌头。
同班的学友也都打扮的很整齐,差不多都穿着皮鞋,彼此听着皮底子的响声。八棱脑袋的虽然又留级,也穿上皮鞋,看别人毕业仿佛是他的最大快乐。级长——一个小白胖子——拿着张纸,看看,嘴里咕唧咕唧,又看看,又仰头咕唧,脸上一红一白的;他预备“答词”呢。天赐领着妈爸去看成绩。爸看见他的作文——七十五分。
“写的还可以?”妈低声的问。
“不错。”爸心里计算着:“七十五分,七钱五,差不多就是一两:比一块现洋还重点呢!”
天赐没敢指出他的豆细工来,虽然也得了六十分,可是不是他自己作的,他觉着有点亏心。他找算数卷子,没有找到,大概六十分以下的都没陈列出来,他很感谢先生们。学友们也都领着家长看成绩。家长们摇着扇子,慢慢的看,“还好!”点点头;卷子拿倒了,学生忙过去矫正。学生的态度也非常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