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7)
位陌路人拍摄的照片。妈妈与阿尔贝蒂娜见面后,坚持要我去看看她,因为阿尔贝蒂娜娓娓动听,跟她谈起了许多有关外祖母,有关我的往事。我与阿尔贝蒂娜约定了时间。我事先通知经理,让她在客厅等候。经理回答我说,他早就认识阿尔贝蒂娜及其女友,那时,她们还远远不足“贞洁的年岁”,对她们议论旅馆的闲言乱语,他至今耿耿于怀。她们除非“无闻”,才会如此恶言恶语。要么有谁恶意中伤了她们。我不难理解,“贞洁”指的是“青春期”。可是“无闻”两字,就让我大惑不解了。也许与“无文化”混淆了,而“无文化”又有可能与“有文化”混为一谈。我一边等着与阿尔贝蒂娜会面的时刻,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圣卢拍的照片,似乎因为双眼直盯着不放,最后竟一点也看不见眼前的像片,正在这时,我猛又想到:“这是我外祖母,我是她外孙”,犹如一位健忘症患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又恰似一位病人倏然改变了性格。弗朗索瓦丝进屋向我禀报阿尔贝蒂娜已在楼下,她一眼看见了照片,说道:“可怜的太太,就是她,连她脸颊上的美人痣都一模一样;侯爵给她拍照的那一天,她病她一直瞒着大家,聚会时,总是乐呵呵的。只有我发现她头脑有时有点儿迟钝。可那一下就消失了。后来,她对我这样说:‘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怎么也得留下我一幅像。我还从来没有单独照过相呢。’说罢,她派我去找侯爵先生,问他能否给她照张像,并关照他千万不要告诉先生是她自己提出照相的。可是,等我回家禀报她可以拍照时,她却又死活不肯,因为她觉得自己脸色太难看了。她对我说:‘要是留不下影,就更糟了。’她本来就不笨,最后还是好好修饰了一番,戴上了一只大大的垂边帽,平时不遇到大晴天,那帽子一般是不戴的。她对自己的相片十分满意,她对我说,她不相信还能从巴尔贝克活着回去。尽管我对她直说:‘老太太,不该这样讲,我不喜欢听到老太太说这种话,’可白搭,她就是这个死念头。天哪!她连饭都吃不进了,一连就是好几天。正是这个原因,她才催促先生离得远远的,去跟侯爵先生一起用餐。她自己不上餐桌,装着在看书,可侯爵的马车一走,便上楼去睡觉。可后来,她害怕事前什么也没有跟太太说,会惊坏了她。‘还是让她跟丈夫呆在一起为好,弗朗索瓦丝,对吧。’”弗朗索瓦丝看了看我,突然问我是否“不舒服”。我回答她说“不”,她连忙说:“您把我拴在这儿,尽跟您闲扯。拜访您的人也许早就到了。我得下楼去。那可不是个会呆在这里的人。象她那样来去匆匆的,恐怕已经走了。她可不喜欢久等。啊!如今,阿尔贝蒂娜小姐可是个人物。”
“弗朗索瓦丝,您错了,她相当好,好得这儿都不匹配了。您这就去通知她!我今天不能见她。”
要是弗朗索瓦丝看见我潸然泪下,说不定会引起她好一场怜悯、哀叹!我小心掩盖。不然,我会得到她的同情!可是,我却给她以同情。对这些可怜的侍女的好心,我们往往不怎么理会,她们总见不得我们落泪,仿佛落泪会伤了我们的身子;也许这对她们有害无益,记得我小时,弗朗索瓦丝常对我说:“别这样哭,我不喜欢见你这样哭。”我们不好夸夸其谈,不爱广征博引,这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因此而关闭了心扉,容纳不了感人的乡野之情,对因行窃而被解雇的可怜女仆传奇般的辩白无动于衷,也许她蒙受了不白之冤呢,苍白的脸色,倏然变得倍加谦卑,仿佛蒙受指责是个罪孽,表白父亲如何诚实,母亲如何规矩,祖母又如何教她为人。诚然,正是这些不忍心看见我们神伤落泪的仆人无所忌惮,害得我们染上肺炎,因为楼下那位侍女喜欢穿堂风,断绝风口未免失礼。因为,要说象弗朗索瓦丝这样本来有理的人做错了,除非把正义女神变成怪物。但是,女仆们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乐趣也会引起主人的反对或奚落。原因是她们的娱乐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