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7)
航行,盛会之前,驶往海湾彼岸的海滩,迎来最为尊贵的宾客;等客人到齐,游艇便迎着太阳张开遮篷,当作客人们用点心的餐厅;黄昏时分,再送走迎来的宾客。奢华的排场确实诱人,但开销极大,为了部分填补此项花费,德·康布尔梅夫人想方设法增加收入,尤其是生平第一次出租她家拥有的一处住宅:拉斯普利埃城堡,城堡的风格与费代纳迥然而异,真的,在一个崭新的环境举办这样一次音乐会,素昧平生的乡绅贵族济济一堂,若在两天前,也许我已经变换了巴黎“上流生活”的口味!然而现在,任何乐趣于我都毫无意义。我于是回复德·康布尔梅夫人,深表歉意,恰如一小时前,我让人打发走了阿尔贝蒂娜:悲戚之情使我内心产生欲望的可能性荡然无存,如同高烧不退,彻底伤了胃口……我母亲该于翌日抵达。我仿佛感到在她身边生活,已不象过去那样于心有愧了,我对她也更理解了,如今我已经告别了过去离奇、堕落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涌现的回忆,往事令人心如刀割,为我和母亲的灵魂戴上了荆棘之冠,使我们的灵魂净化得更加高尚。我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有名副其实的悲伤,如妈妈的——一旦失去心爱的人,内心的悲哀便会彻底剥夺您长久的、有时甚至永久的生活乐趣——也有其他形式的悲伤,如我的,不管怎么说,此类悲切之情只是短暂的,来得迟,去得快,只能等事过许久之后,方才产生,因为需要“理解”事件本身,才能有所感受;这两种悲切之情有所差别;多少人真切感受到的悲哀与此时此刻折磨着我的悲哀,其差别只在于这种无意中往事突然涌现的方式。
至于象我母亲那样的揪心痛苦,我总有一天也会有亲身体会,诸位在后面的叙述中自可看到,但此时尚无体会,也不象我想象的那番滋味。正如一个陪同主角排练台词的演员,本该早早就位熟悉自己的角色,但直到最后一刻才匆匆赶到,需提的台词仅仅读过一遍,该他道尾白时,倒相当机灵,且善掩饰,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姗姗来迟,正是这样,待我母亲到来时,我这种刚刚体味过的悲切之情反给我提供了机会,向母亲表白我心中如何悲伤。她只觉得准是我看到了与外祖母共同呆过的地方(并非如此),触景生情,陡然悲哀。与母亲相比,我所感受到的悲痛微不足道,但却打开了我的眼睛,我平生第一次惶恐不安地体悟到了母亲所能承受的巨大痛苦。我也第一次明白了为何外祖母去世后,母亲一直目光呆滞,没有一滴泪水(弗朗索瓦丝因此而很少向她抱怨),她的这种目光正是死死盯着回忆与虚无这对难解的矛盾。此外,尽管母亲总是不离黑面纱,但在这个新地方,她愈是这样穿戴,我愈是惊心动魄,惊诧于她内心发生的变化。说她失却了一切欢乐,这远不足于表达,她简直象彻底溶化了一般,铸成了一尊塑象,在苦苦哀乞,唯恐动作太猛,声音过响,冒犯了与她形影相吊的痛苦之人。但是,尤为令我吃惊的是,一见她全身披黑踏进屋来,我旋即发现——而在巴黎从未注意到——眼前不是母亲,而是外祖母。就象在王族里,王侯将相一死,王孙公子便因袭其位,于是奥尔良公爵,塔兰托亲王和洛姆亲王便分别成为法兰西国王,拉特雷默伊耶公爵和盖尔芒特公爵,而生者也往往通过性质不同,但原因更为深刻的继承方式,继死者的财产为已有,成为死者的后继替身,把业已中断的生命继续下去。对妈妈这样的闺女来说,母亲的去世造成的巨大悲痛也许只是提早咬破蛹壳,加速了心爱的人的变化和出现,倘若没有这一危机,加速发展进程,一下子跳越几个发展阶段,心爱的人的出现必将迟缓一些。在对故人的哀悼中,也许存在着某种启示,最终使我们的性格特征出现了相似之处,再说,它们就潜藏在我们身上;哀悼中,特别是我们的能动性一时中止——这种能动性主要是个人的(如我母亲的通情达理以及从她父亲身上继承下来的含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