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斯万之恋(7)
可忽然听说奥黛特从前曾经在这两个游乐城市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之后,他却怎么也闹不清那仅仅是为了满足她对金钱的需要呢(现在有了他,这个问题就不再存在了),还是只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这可还会出现的)。现在他带着无能为力、莫名其妙的强烈的不安心情,俯身下视吞没了“七年任期”①最初几年的那个无底洞,在那些年代中,人们在尼斯的英国人大道上过冬,在巴登的椴树荫下度夏,而他却觉得这些年月是个虽然痛苦然而辉煌的深渊——诗人是会这样说的:他会把当年蔚蓝海岸报纸上的琐闻回顾一番,只要它们能帮助他对奥黛特的微笑或者眼神——依然还是如此善良朴实——有所了解,他会比他作为美学家,为了深入理解波堤切利的、《美丽的伐娜》、《维纳斯的诞生》而研究十五世纪佛罗伦萨的资料时还要热心。他时常一言不发地瞧着她,陷入沉思之中;这时她就对他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不久前,他还把她看成是个很好的人,跟他认识的最好的女人一样的一个女人,现在却想她是一个由情人供养的女人;与此相反,有时他先看到的是跟那些专门吃喝玩乐的绔袴子弟,跟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们厮混在一起的奥黛特·德·克雷西,然后他又看到了这张表情如此温和的脸,想到了如此善良的性格。他心想:“就算尼斯所有的人都认得奥黛特·德·克雷西吧,又有什么了不起?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别人编出来的;”他心想那种传说就算是确有其事吧,也是外在于奥黛特的东西,并不象怙恶不悛的本性那样是内在的东西;终于被勾引干了坏事的那个人,那是一个长着一对漂亮的眼睛,有着一颗对别人的痛苦充满怜悯之情的心,还有一个他曾搂在怀里,任意摆弄的顺从的身子的女人;假如他能使自己成为她须臾不可缺的人的话,有朝一日他就可以把她整个身心完全占有。她现在就在那里,时有倦容,脸上这会儿倒显不出她在全神贯注于折磨着斯万,又叫人捉摸不透的那些事情;她用双手把头发往后一掠,额头和脸面都显得更宽了一些;就在这时候,一个平淡无奇的念头,一个善良的情感突然象一道金光一样从她眼里迸发出来,任何人在休息或沉思一阵以后都会这样的。象笼罩着云霞的灰色田野在日落时分突然开朗一样,她的脸也顿时露出喜色。奥黛特这时的内心生活,她憧憬的那个未来,斯万是但愿能够与她共享的;看来这没有受到任何倒霉的骚动的影响。这样的时刻是越来越难得出现了,可每次出现都不无裨益。斯万通过他的记忆,把这些断片连缀起来,删去两次之间的间隔时间,铸就一个善良的、宁静的奥黛特的金像;为了这个奥黛特,他后来作出了牺牲,这是另一个奥黛特所没有得到的(我们在这部作品的第二卷里将要谈到)。这样的时刻可真是难得了,连见她面的机会都不多了!就是他们晚间的约会,她也总要到最后一分钟才说出她能不能答应,因为她认为他反正总是有空而她得拿准了除他以外没有别人提出要来才行。她总推说她得等待一个对她至关重要的回音,而即使当她派人叫斯万来了,晚间的聚会也已开始,只要有朋友请奥黛特陪他们上剧场或者去吃夜宵,她也总是不胜雀跃,匆匆忙忙地着装。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每一个动作都加快斯万离开她,并使她一溜烟地跑开的那个时刻到来;等到衣服穿好,她最后一次把聚精会神、熠熠生辉的目光投向镜子,在嘴唇上抹点口红,在前额上做个发髻,然后叫人把那件缀了金流苏的天蓝色晚大氅拿来。斯万满面愁容,她都无法抑制她的不耐烦的心情,说道:“我一直陪你陪到最后一分钟,敢情你就是这样来谢我!我想我对你够好的了。下次我可再也不那么傻了!”有时他冒着惹她生气的危险,决心要弄明白她上哪儿去,他甚至幻想跟福什维尔结盟,心想也许他能为他提供情况。再说,当他知道她是跟哪些人在一起度过晚间时,那就不大可能会在他所有的朋友当中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