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来,接着向新郎新娘转过脸去。这就是听列文忏悔的那个老司祭。他用疲劳的忧郁眼神望望新郎新娘,叹了一口气,从法衣里伸出右手给新郎祝福,又同样地但格外温柔地把他那叠起的手指放在吉娣头上。然后他把蜡烛交给他们,拿起小香炉,慢悠悠地走开去。
“难道这是现实吗?”列文想,回头看了新娘一眼。他稍稍低下眼睛看着她的侧影,从她嘴唇和睫毛依稀可辨的动作上他知道,她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她没有回过头去,但那打褶的高领子碰到了粉红色小耳朵,微微动了动。他看见她压抑着胸膛里的叹息,她那戴长手套、拿着蜡烛的小手抖动起来。
衬衫迟到所引起的麻烦,同亲友的交谈,他们的抱怨,他那尴尬的处境,这一切都突然消失了。他只觉得又快乐又害怕。
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的大辅祭穿着银色法衣,鬈发向两边分开,雄赳赳地走上前来,熟练地用两个手指提起肩衣,在司祭对面站住了。
“上帝赐福!”庄严的声音接二连三地慢慢传开,把空气都震动了。
“我主恩佑永存!”小老头司祭继续在读经台上翻弄着什么,恭顺地像唱歌一般回答。于是,一个看不见的合唱队的谐音整齐地扩散开来,越来越响,从窗子到圆顶,充满了整个教堂。
大家照例为神赐的和平和拯救,为正教最高会议,为皇帝祈祷;为今天结婚的上帝的仆人康斯坦京和叶卡吉琳娜祈祷。
“我们祈求主赐给他们完全的爱和平安,帮助他们!”大辅祭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堂。
列文听着他的祈祷,感到惊奇。“他怎么知道我需要的正是帮助呢?”他记起自己不久前的恐惧和疑虑,想道,“我知道什么呢?没有帮助我能做这样可怕的事吗?现在我需要的正是帮助。”
等助祭念完祈祷文,司祭手拿圣书对新郎新娘说:“永恒的上帝,你把分离的两人合为一体,”他用温柔的唱歌般的声音念道,“让他们永结同心;你曾赐福以撒和利百加,并照圣约赐福他们的后裔,今求赐福你的仆人康斯坦京和叶卡吉琳娜,指引他们走上从善之路。上帝你爱世人,荣耀归于圣父、圣子、圣灵,现在,将来,直到永世。”“阿门!”无形的合唱声又在空中传播开来。
“‘把分离的两人合为一体,让他们永结同心。’这句话这么意味深长,同我现在的心情多么吻合!”列文想,“她的心情是不是同我一样呢?”
他回过头去,遇到了她的目光。
他从这目光里看出,她所理解的同他一样。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几乎一点也不懂得祈祷文中的字句,甚至连听都不在听。她无法听,也无法理解,因为心里充满了一种感情,而且越来越强烈。这就是一个半月来使她内心又快乐又痛苦的那件事终于实现了,她感到无比高兴。那天,在阿尔巴特街房子里,她穿着咖啡色连衫裙默默地走到他面前,并且许身于他时,她心里仿佛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了,一种对她来说陌生而又崭新的生活开始了,尽管她依旧过着原来的生活。这六个礼拜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和最苦恼的时期。她的整个生活、全部希望、全部心愿都集中在一个她还不理解的男人身上,而使她同他结合的却是一种更加难以理解的感情。这种感情忽而吸引她,忽而使她反感,她却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她一方面过着原来的生活,另一方面对自己,对自己这样完全漠视过去的一切而感到吃惊。她对一切事物、习惯,对曾经爱她,现在还是爱她的人们,对由于她的冷淡而伤心的母亲,对以前觉得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和蔼的父亲,都变得无法克服地冷淡。她有时因为这种冷淡而感到吃惊,有时又因为造成这种冷淡的原因而高兴。除了同这个人一起生活以外,她没有别的想法,没有别的愿望;可是这种新的生活还没有来到,她甚至无法清楚地想象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