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聊地站在教堂里,头脑中浮想联翩。
他做了日祷、晚祷和夜祷。第二天起得比平时早,也不喝茶,早晨八点钟就上教堂做早祷和忏悔。
在教堂里,除了一个求乞的兵士、两个老婆子和几个教堂执事外,什么人也没有。
年轻的助祭穿一件显露出骨头突出的长脊背的薄薄法衣,走过来迎接他,然后走到靠墙的小桌旁,开始念祈祷文。当助祭念祈祷文的时候,特别是迅速地重复着“上帝怜悯”——听上去好像在说“饶恕,饶恕”——的时候,列文觉得他的思想仿佛被禁锢起来,贴上封条,不能活动,要不然就会引起混乱,因此他站在助祭后面,没有去听他,也不理会他,只管继续想自己的心事。“她手上的表情真是太丰富了!”他记起昨天他们坐在角落里那张桌子旁的情景,心里想。在这种时候,他们照例想不出什么话说。她把一只手放在桌上,不断地张开又捏拢。她看着这动作,自己也笑了。他想起他怎样吻了吻这只手,然后仔细地看着这粉红色手掌上错综的脉纹。“又是饶恕,”列文想,同时画着十字,鞠着躬,望着正在行礼的助祭背部肌肉的活动。“她接着拿起我的手察看上面的脉纹。‘你的手真可爱!’她说。”他想到这里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助祭短小的手。“是的,这会儿快完了。”他想。“不,看来又从头念起了。”他听着祈祷文想。“不,要结束了。瞧,他已经一躬到地。结束前总是这样的。”
助祭从绒布袖口里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接过一张三卢布钞票,说他要把列文的名字记下来。接着就精神抖擞地用他的新靴子咯咯地踩响空旷的教堂的石板,走上祭坛。过了一会儿,他从那里往外张望,招招手叫列文过去。到这时为止一直被压抑着的思想又在列文头脑里活动起来,他连忙把它驱散。“总会了结的。”他想着,向读经台走去。他走上台阶,向右转弯,看见了司祭。司祭是个小老头儿,留着稀疏的灰白大胡子,生有一双疲劳的和善眼睛,站在读经台旁,翻着圣礼书。他向列文微微点点头,立刻用惯常的腔调念起祈祷文来。他念完祈祷文,一躬到地,脸转向列文。
“基督降临,不显形迹,正在听取您的忏悔。”司祭指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说。“您相信圣徒教会的全部教义吗?”他继续说,眼睛不看列文的脸,双手在圣带下面合拢来。
“我怀疑过一切,现在还是怀疑一切。”列文用他自己听来都觉得讨厌的声音说,说完就住口了。
司祭等了几秒钟,看他还有没有什么说的,接着闭上眼睛,用弗拉基米尔口音急急地说:“怀疑是人类天生的弱点,但我们应该祈求仁慈的上帝增强我们的信心。您有什么特别的罪孽?”他一停不停地说,仿佛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我的主要罪孽是怀疑。我怀疑一切,大部分时间都在怀疑中。”
“怀疑是人类天生的弱点,”司祭重复说,“那么您主要怀疑什么呢?”
“我怀疑一切。我有时甚至怀疑上帝的存在。”列文情不自禁地说,接着又为这样的亵渎而感到惶恐。但列文的话对司祭似乎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怎么可能怀疑上帝的存在呢?”他露出一丝笑意,说。
列文不做声。
“您明明看见大地上创造出来的万物,怎么还能怀疑造物主的存在呢?”司祭用习惯成自然的腔调又急急地说。“是谁用星星来装饰天空的?是谁把大地打扮得这样美丽的?没有造物主怎么行呢?”他用询问的目光对列文瞧了一眼,说。
列文觉得同司祭争论哲学问题是不得体的,因此只就他的问话作了回答。
“我不知道。”他说。
“您不知道吗?那您怎么能怀疑上帝创造万物呢?”司祭带着快乐的困惑神情说。
“我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