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杂记
这时候,另外有五六位实行了quot;包抄quot;的战略,从船艄侵入到舱里来了。他们在那狭得只容人侧身而过的孔道中(实在就是人缝中)拥来拥去,嘈嘈杂杂叫喊些不知什么。
忽然船窗外的舷板上有一个人品急地高声吆喝:
“出来!出来!里边不准去,不准去!quot;
一面这么说,一面这人就也跑到船头上了。这是一位挂武装带的官长(我猜他是一个排长),灰布的军衣和马裤,却没有绑腿,腰间是一支盒子炮,并没那木盒,很随便地倒插在武装带里,另用一根南货店裹扎货包的细麻绳一端拴住了那盒子炮口的准头,又一端就吊在斜皮带近肩头的孔内。所以虽则是一支盒子炮,却不是取了quot;佩quot;的方式,而是像长枪那样quot;背quot;起来了。这位官长到了船头上,就用手里的一根细竹梢敲着自己的皮鞋,带几分口吃的样子对他的弟兄们说:
“里边不准,不准去!这里,这里,也不能蹲!老百姓要做生意!quot;
他接连说了几遍,弟兄们方才懒洋洋地起来,分做两支,又沿着船舷,橐橐地往后艄那方面跑,因为他们那quot;差船quot;就泊在“无锡快quot;的后面。那官长探头向舱里一望,刚好看见先已在舱中的五六位像痴人似的在那里乱钻乱拱,于是他也钻进舱来,在人堆里扬其他的细竹梢,满口嚷着湖南白,也要赶那五六位出去。好容易把这五六位赶到船头上,又也沿着船舷,橐橐地往后艄跑,这位官长已经累得满脸汗珠了。他自己倒并不想坐这quot;无锡快quot;,他重复跑到船头上,也沿着船舷往后走,不料刚才被他从舱里赶出来的五六位又早盘踞在船艄上,而最初蹲在船头的几位则已经由船艄而中舱,又蹲在船头上了。
这一个新式的捉迷藏,引得满船的旅客都哄然笑起来了。站在后艄舷板上的那位官长却笑不出来,只是把脸涨红。大概他觉得在许多老百姓前暴露了自己的没有威严是太丢脸罢?他下了决心了。他发急地用细竹梢敲着船板,对后艄上的弟兄们说:
“对你们说,这里不得蹲,不得蹲!何该?——这里是老百姓要做生意的!到差船上去!那边是一个空船,没得人,蹲在这里不——quot;
他的呼吸急促了,脸更涨得红,手里的细青竹梢不住地呼呼地挥着。
弟兄们垂着头装瞌睡,完全不理这位官长的命令。
而小轮上的老大恰又拉起回声来,是催促这些武装同志赶快安排好,船是不能再多延挨时光了。
后来幸而老百姓也来quot;说话quot;,这才总算把后艄上的五六位弄到了那只quot;差船quot;上,那时蹲在船头上的几位却在那里吃花生,唱quot;打倒列强quot;的老调子。那位官长也就quot;善刀而藏quot;,他自己也挤到船头上蹲在那里。
陶家泾是沿途所过的第一个码头。这是极小的乡镇,总共不过十来家小铺子,但现在却连这十来家小铺子都关着门,只有兵在岸上彳亍。附拖的quot;差船quot;在这里放下,兵们都上了岸。此时方才看见quot;差船quot;里原来还有东西,是几把青菜和油豆腐,一个兵提了,笑盈盈地走到一座草房后去了。
此时已有三点钟,而横在我们前面的路程却还有三分之二强。近来内河小轮常常遭匪劫掠,天黑后行船是非常冒险的;有几位旅客因此很表示了焦灼了。他们惟一的希望是此去别无延搁,可以开足了速率走。然而不幸,在陶家泾开船后走不到两三里路,船又忽然停了。看岸上时,是一座停业中的茧厂,现在却借作兵营,沿茧厂左近的矮小平房也都驻了兵,其中有一间平房的门口站着门岗,立一杆幡形的长旗,大书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