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恭王府里的密谋
人不少,故家居以来虽大为冷清,却也并非门可罗雀,还是有人前来看望问候。若是寻常的大臣,恭王看过名帖后,交代长史一句“知道了,多谢”,就没有了下文。长史明白王爷的意思,出去婉拒来访者。这样做,来访者并不见怪,反而觉得十分合适。因为这种时候,来访者也不过是表示一种慰问之意罢了,彼此之间都不便深谈,甚至还不知王府旁边是否有醇王的暗探,轿子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心意到了就行了。长史说完这句话后,来访者便会立即起轿离开。
这就是官场之间的交往,本来不合情理,然而大家都这样做,反而合情合理了。但是,李鸿章不是寻常的大臣,他和恭王的交情也不同寻常。李鸿章这半年来都住在天津,恭王离开军机处后,他只来过一封慰问函,这是罢官后的第一次拜访。恭王放下手中的笔,对长史说:“将李中堂请到阅报室去。”
王府里的阅报室,是专为恭王阅读西洋各国报刊所辟的一间房子。恭王不懂洋文,这些报刊上的文章自然是已经总署翻译好了的。室内所有摆设,全是西洋的一套,精美考究,舒适实用。
“王爷。”李鸿章一进阅报室,便要行跪拜大礼,恭王忙双手扶着他的肩,不让他跪下。“中堂年事已高,千万不要这样。”
说着,亲手把李鸿章领到墙边的座椅旁,请他坐下。这是一套西洋牛皮沙发,是英国公使威妥玛送的。
“王爷,近来身体还好吗?”李鸿章望着五十刚出头便已显衰老迹象的恭王,关心地问。
“托祖宗的福,还好。”奕沂微笑着说,“中堂气色甚好,我真佩服你的保养功夫。”
“哪有保养功夫,不想事罢了。”李鸿章哈哈一笑,“听说王爷在用功读书,这两天读的什么书?”
“读的都是闲书。”奕沂猛然想起自己的诗作,忙叫长史从书房拿来刚写上字的那张花笺,递给李鸿章,“中堂是翰林出身,诗文很好,看我这首集唐人句,有没有牛头不对马嘴的地方。”
李鸿章恭敬地接过花笺,看那上面写的是一首题作的五律:白发催年老,颜因醉暂红。有时弄闲笔,无事则书空。缥缈晴霞外,筋骸药臼中。一瓢藏世界,直似出尘笼。
李鸿章出身书香世家,小时候在父亲的严督下,刻苦攻读过经史子集,诗文的确做得不错。当年,他的父亲李文安想让儿子拜曾国藩为师。曾国藩对李文安说:“把你家二少爷的诗文拿给我看看吧。”
李文安送上儿子的诗稿,曾国藩慢慢地翻开着,目光久久地停在那十首《人都》组诗上,默默地念着这个二十二岁的年家子的诗作:“马是出群休恋栈,燕辞故垒更图新。遍交海内知名士,去访京师有道人。”心里在点头赞许。当他读到“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时,大为惊讶,他合上诗稿簿,对李文安说:“二少爷志向高远,前途无量,这个学生我收下了。”后来,在曾国藩的指点下,他的诗文长进更大。但李鸿章要做英雄的事业,不乐意在笔墨之间耗费太多的功夫。后来,军务政务繁忙,他几乎与诗文绝交了。
此刻,他读了奕沂这首集唐人句诗,不觉大为叹服:“浑然天成,如出一手。王爷唐诗功底如此深厚,真令我这个翰林要汗颜了。”
奕沂听了很高兴:“中堂说好,看来这个事我今后可以长做下去了。”
李鸿章说:“吟诗作赋,毕竟是文人的事业,王爷尽管在这方面才华横溢,也不必下过多的功夫,还有许多大事需要王爷您去费神哩!”
奕沂笑道:“我现在无官一身轻,军国大事都不考虑了,正可以全副身心来做这个名山事业。”
李鸿章佩服奕沂的器局,奕沂赏识李鸿章的才具,又加之无论对内对外,二人在大计上十分投合,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