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页
没有能够引诱上童进,朱延年骂了她,又打了她。她开始发现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旋即又原谅了他:男子在紧急的时刻,发点脾气也是难免的。她想起过去一直对她很好,从来没有打她骂她,更增加原谅他的理由。她盼望他早一点过了“五反”这一关。他保险自己没有问题,顶多拿一笔钞票给政府就没事了。现在出了事,连人也回不来了。
她的眼光从淡绿色的衣橱移到淡绿色的小圆桌上,玛瑙色玻璃瓶里插着一支萎谢了的白玫瑰,一片一片花瓣落在紫红的丝绒桌毡上,枝头上剩下没有几朵花了。她懒得去收拾,也懒得去看,一心怀念着朱延年。
一直守候到深夜,她听见门外叫卖赤豆汤的过去了,面包和五香茶叶蛋的叫卖声也消逝了,岑寂的夜上海,再也听不到声音,老王始终没有打电话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中,她猛的听见清脆的铃声,立刻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电话机,果然是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徐义德的,或者是朱瑞芳的,一听口音,却是童进,不但没有一个字提到朱延年的消息,而且要她去店里应付债户。她懒洋洋地说没有工夫,要谈,请童进他们来。挂上电话,她才发现太阳已经照到床前,快中午了。她睡的太晚,身子虽然疲倦,但是勉强支持,霍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寻思徐义德为啥没有电话来。她想,也许徐义德知道了,正在设法,没有一个眉目,当然不能打电话来,怕给她增加忧虑。凭徐义德在上海工商界的地位,一定有办法的。
童进来了。她无精打采地下了楼,走进客堂,坐在进门左边那张太师椅上。童进和夏世富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她看见夏世富也来了,好像会给她带来希望。她问夏世富:
“朱经理有消息吗?”
“消息,有……”夏世富说到这里,用眼睛向童进斜视了一下。童进过去在夏世富的眼睛里不占重要的位置,因为他是朱经理面前的红人,只听朱延年的。别人的意见他根本不听,小小的童进不在他的眼里。现在朱延年被捕了,童进是物资保管委员会的主任委员,得听童进的话。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朱经理的消息告诉马丽琳,刚露了点风,就连忙煞住了。
马丽琳从他的眼光里已经察觉出一点苗头,会意地转过来问童进。
“关在公安局看守所。听说今天要转到法院去了。等送到法院,你可以去看他……”童进说。
“好的,”她说:“我和他结婚以后,他没有一天不回来的。昨天我整整一夜没有闭眼睛。他在监牢里,也一定睡不着。天气虽说暖和了,可是他一点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带去,被也没有一床……”
“这些,你放心,里头会管的。”
“里面的物事龌龊……”
“现在的监牢和过去的不同,一点也不龌龊。”
她给童进这么一说,一时说不上话来了。夏世富给她打了圆场,说:
“现在的监牢的确和过去的不同,里面管理的很好。将来你去看他,也可以送点衣服进去。”
马丽琳还想说下去,童进怕耽搁时间,打断她的话,把店里各方面讨债的情形给她叙述了一番,要她到店里去一趟。她紧紧闭着嘴,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夏世富不知道怎么说是好,望着观音菩萨面前小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乳白色的烟发愣。等了一会,她还没有开口,夏世富觉得自己非说两句不行,因为童进在路上给他说好了,两人一同劝她,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有空,还是去一趟好。”
“这些人,真没良心,人家出了事,还逼着讨债。”她心里仍然惦记着朱延年,说:“我没辰光去,别理他们。”
童进听她口气坚决,心中很不舒服。福佑药房是朱延年开的,和她脱不了干系。朱延年给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