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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黄毛丫头也公然指着他的鼻子斗,逼得他步步退却,问得他哑口无言,未免太叫人难堪了。他不好意思把这些事告诉她。他要保持自己的威望和尊严。他咽下这口气。他怕她打破沙锅问到底,谎撒的不圆,就要露出马脚,改口道:
“我这个病不需要医生治,睡一觉就好了。”
“那快点睡吧。”
她离他远远的,不敢碰他,怕他睡不着。他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一个数字在他脑筋里晃来晃去,四十二亿五千四百二十二万。沪江纱厂整个资财当中除去四十二亿五千四百二十二万,还有多少呢?虽然凭良心讲,他坦白这个违法所得的数字并非虚报,可是为了这个违法所得也开销了不少啊,得到以后,自己也花去不少啊。现在哪里有这许多现款赔偿政府呢?想到这里,他又后悔刚才不该那样坦白,少坦白一点不是一样吗?接着又问自己:少坦白一点行吗?不行。坦白了,沪江纱厂再也不是徐义德的了,要变成政府的了,徐义德落得两手空空的啦。他感到极度的空虚。他甚至于考虑到睡在自己身旁的林宛芝和这幢心爱的花园洋房,会不会也因此丧失呢?他想一定会。四十二亿五千四百二十二万呀,不是个小数目,到啥地方去拆这些头寸?别说现在“五反”,就在平常,也困难啊。数字不够,那还不要卖心爱的花园洋房吗?三个太太住到啥地方去呢?林宛芝仍然会跟着自己吗?这一连串的问题,他得不到肯定的解答。
她在他身旁睡熟了。她鼻孔里呼出一股股热气直向他脸上扑来。他干脆睁开眼睛,对着床头碧绿色的头灯发痴,喃喃地问自己:
“这些还是我的吗?”
然后他失望地深深地叹一口气。
窗外传来一声声鸡叫,不知道是附近哪家的鸡打鸣了。徐义德微微感到一些倦意,知道夜已深沉。他熄去床头柜上的灯,上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林宛芝早上七点半钟醒来,见他睡得呼呼打鼾,便轻轻起床,对着他的脸仔细地望了望,低低地说:
“睡得真好,多睡一会吧,昨天晚上一定是累了。”
徐义德一起床,又想起昨天铜匠间的大会,他紧紧皱着眉头。考虑今天要不要到厂里去。第一个念头决定不去,在家里痛痛快快地躺他一天;旋即想起这样不对,坦白交代了不进厂,那杨部长他们也许会说徐义德消极对抗了。去吧,四十二亿五千四百二十二万的头寸呢?如果立刻要缴款,啥地方来的这一笔款子呢?不去,四十二亿五千四百二十二万就不要了吗?他们不知道徐义德住的地方?余静自己不是来过的吗?徐义德不露面不行的。进了厂,说明徐义德积极,说明徐义德仍然是过去那个有魄力有胆量的徐义德,即使有啥事体,在厂里也好应付,丢脸也只是丢在厂里,家里人不知道,社会上的人也不知道。他下决心按时到厂里上班。
他坐了三轮车在厂门口下来,走进去迎面恰巧碰见杨部长从“五反”办公室走出来。他想:难道家里有内线打电话告诉杨部长,杨部长有意在路上等他吗?他设法躲开,可是只有那么一条路,往啥地方躲?他硬着头皮走上去,有意把头低下,装做没有看见杨部长的样子。杨健却偏偏向他打招呼:
“你早。”
“你早,”徐义德抬起头来应了一声,但接下去不知道说啥是好,只是嗨嗨地笑了两声。
杨健向他点点头,他也机械地点点头,没有言语。
“你上班真准时……”
“不,您来的比我更早。”徐义德的态度稍为镇静了一点。他站在路上想快点走去,怕杨部长提到四十二亿五千四百二十二万块钱。可是杨部长站在对面不走,他也不得不站在那里了。
“不,我住在这里的。”
徐义德发现自己说话太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