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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妈妈,你啥辰光不在家?我今天要不要买面包?”
“今天不要,等我不在家再买。”
从珍珍懂事的时候起,妈妈一直在家里的,妈妈上街买东西,或者是到外婆家去,总带她去。现在为啥要把她丢在家里?她不懂,问道:
“妈妈,你不在家,你到啥地方去?”
“到啥地方去?”妈妈给问住了。她不愿把心里想到的那个不好的兆头告诉孩子,怕伤害了幼小的心灵,可是她总觉得有许多事要预先做好,便支支吾吾地说:“啥地方也不去,——但不能一天到晚都蹲在家里,总有时要出去的。”
“你不回来吗?”
“回来,”一种强烈的生的欲望支持着她。她希望自己的病能治好,可是最近到医院去做了心电图,医生的眉头有点皱起,好像治疗上很棘手,还是那一句老话:要她在家里安心休养。休养到啥辰光?别人休养一天天好了,自己休养却一天天坏了。她强打起精神说,“当然回来。”
珍珍抱住妈妈的腿,生怕妈妈马上就出去似的,说:
“你出去,我陪你去。”
“有的地方……你……你不能去。”妈妈的声音喑哑了。
“啥地方我不能去?”珍珍愣着两只小眼睛望妈妈。
妈妈伤感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妈妈现在告诉我……”
“不……”
“告诉我,妈妈……”珍珍的头在妈妈的怀里揉来揉去。
猛的,有人嘭嘭地敲门。妈妈推开珍珍,说:
“快去开门,大概爸爸回来了。”
珍珍飞也似的去开门,走进来的不是爸爸,是个女的。珍珍一把抱住她的两条腿,愉快地叫道:
“余阿姨!余阿姨!”
余阿姨把珍珍抱了起来,一边亲着她红红的脸蛋儿,一边走到戚宝珍面前,劈口问道:
“你生我的气吗?”
“你说呢?”
“我晓得会生气的。”
“你也太狠心了一点,我已经进了厂,为啥连铜匠间也不让我进去一下呢?”
“你一进了会场,我晓得你更不肯走了。还是回家休息的好。”
“厂里轰轰烈烈进行‘五反’,和资产阶级展开面对面的斗争,我在夜校里兼的课虽说不多,也算是一个教员,哪能安心在家休养呢?你不让我参加会议,老实说,我思想上是不通的。那天晚上钟珮文要我回来,说是你的意见,你是支部书记,我只好服从组织。”
“你的心情我是晓得的。我关心的是你的身体。那样激烈的会议,你一定支持不了的。我们要从长远着想,等你病好了,要做的事体多着哩!”
“这一点,我也晓得,可是一想起厂里五反运动,我的心就静不下来了。”
“这两天好些了吗?”余静改变话题说。
“唉,”戚宝珍叹息了一声,隔了半晌,才说,“这个病,我看,难了啊……”
余静一听这口气不对头,她从来没有听戚宝珍这么悲观过,暗暗看了戚宝珍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她的身体表面上虽然还保持着丰满,但是脸上皮色显得青紫,眼睛有点浮肿,乌黑的眉头里隐藏着忧愁,眼睛的光芒也失去过去的光彩,不过从头到脚整整齐齐,这又说明她心情十分宁静。她泰然地注视着未来。余静安慰她:
“休养休养总要好的,慢性病要慢慢来,不能性急……”“我何尝不晓得。我这病,和别的病不同,休养好久了,”她摇摇头,话到了嘴边,看到珍珍站在床边凝神地听,她没有说下去。
半晌,她想了想,对珍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