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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起来了。煤渣路两边是辽阔无边的田野,一片新绿,上面好像浇了一层油似的发着亮光。路上的人不多,大半手里都拎着提盘,腰间扎着白布腰带,迈着迟缓的步子,向着同一方向走去。
龙华公墓埋葬的大部分是解放上海英勇牺牲的人民解放军的指战员和上海解放以前被国民党反动派屠杀的忠贞的革命烈士。许多坟还没有修好,只是靠马路这边的坟修好了,雪白的墓碑肃穆地对着雪白的墓碑,矮矮的松树静静地靠着矮矮的松树,一个一个墓穴用长方形的白石板垒起,默默地躺在蓝色的天空下。一片黄沙在半空中卷来,这是咖啡色的鶫,形成一条曲线,飞过宁静的墓地。
余静她们三个人顺着墓道向里面走去,那边是一片新坟,一堆一堆隆起的黄土整齐地散布在平地上,有的坟前残留着纸钱的余烬,给风一吹,轻轻的飘起,银灰色蝴蝶似的浮荡在空中,慢慢飞去,渐渐消逝在远方。
余静走到一座长满了青草的坟前站了下来,一个熟稔的面影立刻闪动在她的眼前,亲切而又刚毅的声音在她耳际萦绕。她像是一尊玉石雕塑的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啥闲话也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来了要做些啥。她的眼睛忽然给蒙上一层翳,饱满的泪水遮住她的视线,面前那长满了青草的坟墓模糊起来了。她竭力忍住泪水。
昨天夜里余静躺到床上已经快一点钟了。今天是清明,大家吃了点水泡饭,收拾收拾,雇了一辆三轮,到龙华公墓来。袁国强虽然离开她快三年了,她总以为是昨天的事。一个人独自从厂里回来,孤寂地在家里,她就常常想到他了。他也在这个辰光悄悄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像往常一样,和她低低地谈论着厂里的事,展望上海解放以后的幸福的生活。刚才她坐在车上,紧紧闭着嘴,不大言语,心里在想念着他。她一步步走近长满青草的坟边,透过青草和泥土,好像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躺在那里。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紧皱,眼泪就忍不住从腮帮子上流下来了。
余大妈见她兀自站在那里不动,等了一会,还没动静,便歪过头去,觑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晶莹的泪水,有意装做不知道。小强站在坟面前,歪过小脑袋瓜子,望着婆婆。余大妈点点头。他知道现在该行礼了。他对着坟头行了三鞠躬的礼,婆婆在他身后说:
“还有这边哩。”
他又向左上侧陪祭的祖先位置鞠了躬。余静过去行礼,余大妈在她旁边呜呜咽咽地哭了。
余大妈没有儿子,丈夫是拉橡皮塌车的,“八·一三”事变那年死在闸北的炮火下。她一个人帮人家做活,饥一顿饱一顿的,把余静抚养长大,余静进了沪江纱厂,家里才勉强够糊口。余静和袁国强结了婚,日子算是安定下来了。袁国强的家在无锡,平常就住在余大妈家里。她拿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刚才余静的眼泪就勾引起她的悲伤。怕余静伤心,她忍住了。现在看到余静扎着宽大白布腰带的背影,小强戴着白帽子,两手下垂,年纪虽小,也懂事地站在侧面,一声不响。对着那年青的寡妇和八岁的孤儿,她一阵心酸,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哭了,有条有理地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