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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外边有人……”
“有人?”
“唔……”
“我去……”
“别走……人家问起……刚才那些话可不能说……”
“我懂得,我不会说……”
“好……”
外边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她想这一下可完蛋了!刚才她和儿子谈的那些话一定叫人听去了。这个罪名可不小呀!讲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了。阴错阳差,早知道流年不利,少说些才好。是非只因多开口,现在挽回不了,可怎么是好。她自己反正老了,有个山高水远,也就由它去了。可是朱筱堂还年青,朱家只有这一条根,千万不能出事呀!人已经堵在门口了,汤富海这劳什子房子没有第二个门,屁股大的一间房子,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逃到啥地方去呢?只好硬着头皮留在屋子里,听天由命了。她屏住呼吸,叫儿子别吭气。屋子里静静的,可以听见儿子急促的呼吸声。
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她想:这一定是村干部布置好了,把房子四周包围起来,敲门捉人了。她额角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流到眉毛那里。这间房子好像忽然热了起来。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仿佛一松开,就再也不能在一块了。
门外有人小声地问:
“睡了吗?”
这声音好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口音。她想顶过去,不理睬,等到天亮,人家再问起,好把夜里讲的话赖得一干二净。
门外那人好像知道屋子里的人没睡,很有信心地又问:
“睡觉了吗?朱太太!”
她好久没有听人家这样称呼她了。这一句唤起她亲切而又幸福的感觉。她低低问道:
“啥人?”
“是我,苏沛霖,快开门……”
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立刻松了儿子的手,站起来,摸到一盒洋火,划根火柴,点燃了蜡烛,走过去,开了门。苏沛霖一进门,转身敏捷地把门关上,抱歉地说:
“叫你们受惊了吗?”
“没啥。”她若无其事地说。
朱筱堂的手上满是汗。他把手按在人字呢的夹袍子大襟上,惊悸还没有完全消逝,认真望了苏沛霖一眼,说:
“还以为是村干部哩,原来是你!你为啥不早打声招呼?
苏账房。”
“大少爷,你不晓得现在村里人多口杂,行动不方便。白天又不好来,只好夜里来。刚才看到屋子里有亮,晓得你们没睡。走到门口,忽然亮没有了,我在门外吓了一跳。
……”
“你怕啥?”朱筱堂现在有点羡慕苏沛霖,在村里没有像地主那样受人注意,可以到处跑来跑去。他们母子俩却受管制了。
“远远听到像是有人哭,到门口又听不见了。灯一灭,我以为屋里出了事。敲门没有应,又不好进来;站在门外,又怕给人发觉……”
“没想到使你受惊了。”她没有告诉他刚才屋子里惊慌的情形,问他,“这两天村里怎么样?”
“那些穷泥腿子分了田地又分了房子,可高兴啦,大家像是发疯一样,没日没夜的蹲在地里,像是穷光棍讨了个漂亮的老婆,日日夜夜看不够,就差把田地搂在怀里睡觉哪!”
“让他们高兴去,反正好日子过不长。”她想起朱暮堂生前说的话。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苏沛霖坐在灵桌旁边,对着母子俩低声说,“汤富海在村里成了大人物啦,整天跟在村干部屁股后头转。他是农会的积极分子哩!”
“汤富海?”朱筱堂一听到汤富海三个字心里就涌起无边的愤怒,显出轻蔑的神情说,“他欠我们的一百一十多担租子,还没有还清哩。汤